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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未晞》

是了,我媽說得對,我真是個頂頂不講理的人。

我從寢室出來的時候才五點不到。週日下午是學生的自由活動時間。返校的學生忙著往寢室執行李,留宿的學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打球。

校園嘈雜而又不過分吵鬧。我強迫自己忘掉何晞,然後晃到超市買了個麵包當作今天的晚餐。

我迎著夕陽走到操場上,看臺被曬得發燙。我沒管,還是一屁股坐了上去。看臺上方的遮陽棚修得無濟於事,太陽稍稍一斜,陰影就順著往後移。

陰影堪堪停在了我的嘴巴上方,遮去了我半張臉。

我盯著紅色的塑膠跑道發愣,腦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何晞。

我想她偏栗色的頭發,想她偏白的面板,想她彎彎的眼睛,想她聽我說話時認真的神情,想她眼裡自然流露的悲傷。那種悲傷時時存在,讓我透不過氣來。好像我替她套上了痛苦的枷鎖,這些悲傷壓得我也開始難過起來。

夕陽慢慢往下沉,最後看不見了,只剩下了紫色的晚霞。

我盯著天空的紫色,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看我的眼神為什麼總是這麼專注。

她看的不是我。

她在透過我的眼睛,回憶那些她曾經經歷過的時光,遙望她沒能夠到達的未來。

憤怒早就平息下去。我回想自己剛才的行為,實在是莫名其妙。

我確實很暴躁易怒,而且我想我還可以補充兩點,不止暴躁易怒,我還極其敏感和玻璃心,尤其在面對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時。

我少有地翹了晚自習,一個人順著林蔭道溜回了宿舍。天已經快徹底黑透了。

樹木投下的暗影,就像油畫裡濃墨重彩的一筆暗色。

我躲過宿管老師,從窗子翻進了寢室。總閘早就拉了,寢室不是東西向,沒有一點光透進來,昏暗得就像暗室,只有靠窗的地方有朦朦朧朧一點亮。

我輕輕喊何晞的名字。

半晌,頭頂上才傳來了她悶悶的應答:“我在上面。”

何晞坐在空床板上。以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看見的姿勢蜷縮在床板的一角。

直到再次看到她以這樣的姿勢縮成一團,我才意識到原來她是這麼瘦小,這麼脆弱。

我爬上床,三下五除二挽起了蚊帳,然後順著爬到了隔壁床的床板上,和她並排挨在一起。

我不習慣於直接表露自己的情感,不管是表達恨還是表達愛,甚至包括現在這種情況——表達歉意。

我表達自己情緒的話就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只會給對方哐哐來兩下,砸得雙方都頭破血流。

我抓耳撓腮半天,終於以顛三倒四的語序向何晞道了歉。

何晞終於抬了頭。

她看看我,總算露出了一點點笑意,雖然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痕。

看鬼流淚實在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何晞的淚水順著蒼白的面板緩緩地留下來,就像白蠟燭燃燒後留下的燭淚。

我伸手去接,她的眼淚不是冰涼的,而是滾燙的,灼燒著我的手心。

半晌,她終於像下定決心了似的,輕輕地把手指搭在我的手臂上,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但是她堅定地握著我的手臂,不讓我縮回半分。

“陳露,我們來聊聊吧。關於我的一切,關於我為什麼選擇殺死自己。好吧,先允許我這麼說。自殺這個詞,好像有些太直白了,我說出口會覺得難過。”

“但是你呢,陳露。你又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何晞很平靜地開口,語音裡甚至聽不出哭過的痕跡。

這樣無聲的哭泣真是要命。我幫她擦擦眼淚,這些不像水珠的淚水淌過我的手心,留下一道銀白的痕跡。

我點點頭,開口時哽咽了一下,喉頭滑過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嗚咽。

“行。”

何晞輕柔的語氣終於撬開了我內心鎖住情緒的鏽死閘門。洪水一樣的悲傷從我心底宣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