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來,即便是這樣了,她的兒子也依舊不滿足。
“那我和你爸,還有你妹妹呢?把房子換了錢,我們住哪呀?”
這一刻,她的聲音格外冷靜,感覺心裡也像結了塊冰一般。
隔著電話線,謝家耀沒聽出她的情緒,雖然這事說起來有些不光彩,可是哪家兒子結婚不是這樣讓家裡出一半婚房的,他都盤算好了,那筆錢拿出婚房的部分之後,應該還能剩一些,正好也把酒席的場面撐起來。
這也怪不得他,大城市每天變化都是日新月異的,物價上漲飛快,他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醫生,賺的錢還得供養老婆,以後還有孩子,壓力實在太大了。因此聽到他媽這麼問,他便覺得她是答應了,於是道:“老家那邊爸爸分的房子不是還在嗎,您和我爸也辛苦了大半輩子了,落葉歸根,回家鄉看看我奶,還有大伯小叔他們照應著,等我和月月有時間就回去看你們……”
陳露抓著電話筒的手都用力得崩出青筋來,她的唇顫抖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要不我和你爸過去照顧你吧,到時候有了孩子,我給你們帶小孩。”
半晌,她嘴裡只吐出這麼一句話來,這是她最後的試探了。
然而謝家耀終究沒有按她所希望的回答,她聽見她兒子有些訕訕的聲音:“不是,你和我爸辛苦了這麼久,帶孩子太難了,何況月月的媽也在這邊,她已經說好要幫我們帶了,你和我爸就好好歇著等以後享福吧。我記得老家的山水很多,那地方空氣最好了……”
謝家耀正滔滔不絕的說著自己的計劃呢,忽然聽到對面“咔嚓”一聲,電話裡就剩下忙音了,他有些莫名的怔了怔,放下了電話來。
他媽這是拒絕了還是答應了呀?
他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出神,一個身姿窈窕的女人從房裡走了出來,隨手就拿起桌上放的蘋果啃了一口,一邊問他:“你媽答應了沒有啊,上次看的那間房你也去了的,附近還有幼兒園和小學,等咱們的孩子出生了,上學也方便得多,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她摸了摸肚子,不太高興的說:“你可抓緊著點,咱們快些把房子買了,到時候也好辦婚禮,不然我肚子大了婚紗穿不好看,別人都要笑話我們的。”
謝家耀坐到她身邊看著她還沒顯懷的肚子,笑了起來:“放心吧,我媽最疼我了,到時候我讓我媽把錢帶過來。等拿到了錢咱們就買房。”
女人還有些不高興:“不能直接彙款嗎,現在誰還帶著現金到處走啊?何況你媽媽過來了,我肚子裡還有寶寶呢,也不好招待她。”
話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不想讓陳露過來,謝家耀多少也知道點,但也只當她是怕婆媳之間處得不好,安慰道:“她最多也就是住幾天,我和我媽說了,她到時候和我爸一起回鄉下老家養老,你不用擔心難相處。”
女人雖然還有些不滿意,但是在謝家耀又說了幾句好話哄她之後,她便也笑著埋進他的懷裡,小兩口開始暢想著買了房結婚之後的日子了。
陳露掛了電話,電話亭旁邊還站了個人,她走出去都沒注意到,直直的撞了一下,被對方憤憤的罵了幾句。
陳露跟沒聽見似的,遊魂一般往家裡走,天已經晚了,她今天打掃了好幾層大樓的廁所,累得手都難動下,但是換了往常,她這個時間應該到舊菜市場撿些不新鮮的菜來買,這樣還能省下一些錢。
但是今天,打完這個電話之後,她感覺自己身體裡的力量都流失了,什麼都不想做。
她渾渾噩噩的走著,腦子裡還想著謝家耀說的話。
多可笑啊,她大半輩子都在算計著,拼命攢錢想在大城市紮根,遠離那些窮酸的舊人和舊事,結果到了如今,她的兒子卻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她回到原點。
老家的房子。
那個泥磚土坯房,屋子又黑又暗,木做的樓梯舊得不像話,走上去都顫顫巍巍的生怕摔下來,那是她一輩子也不願意回想的地方。
謝家耀的話說得再好聽,她這時候沒了那股子疼愛的心和勁兒,怎會看不出他骨子裡的自私與冷血。
當年她嫌棄著老家的人,嫌她們窮酸礙事,怕他們上門打秋風,而如今,她的兒子兒媳,也嫌棄起她來。
因果報應!
陳露走回家的時候,腦子裡浮現的,就是這個詞。
家裡黑兮兮的,都沒有點燈,她把開關開啟了,昏黃的光芒瞬間席捲了房子,為著省錢,自打之前的燈管壞了之後,她就一直用低瓦數的燈泡,看起來並不太亮。
她走進去,能聽見臥室裡傳來打呼的聲音,謝衛民自從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之後,索性就丟開了身上養家的責任,平日裡整天和當初一起失業的工友們喝酒聊天吹牛,也是這兩年年紀大了喝不動了,又迷上了打牌,只是陳露把錢管得嚴,他通常都是過過手癮,卻沒有錢玩的。
陳露看著客廳的桌子上放的零散的紙牌和炒花生的盤子,花生已經被吃完了,剩下些許紅色的外皮,旁邊還丟著幾個煙頭,她怔怔的坐下來,眼眶發紅。
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透了,謝衛民依舊睡得跟死豬一樣,陳露感覺不到肚子餓,她就呆呆的坐在那裡,一直到聽見樓道裡高跟鞋踏過的聲音。
她抬頭去看,見到自己二十幾歲的女兒謝曉菲。
她穿著一身紅色連衣裙,化著濃妝,劣質的口紅和眼影十分明顯,早些年,謝曉菲的成績也還可以,但是謝家耀大學的時候,他們家就開始走低谷,供一個人已經夠累了,陳露便勸著女兒早點出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