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開場白真的有點久。花鑫說:“這事還要從錢毅說起。”
“等一下!”溫煦幹脆地堵住他的話頭,忽然靠了上去。花老闆龍心大悅,張開手臂等著男朋友投懷送抱,溫煦的手越過他放下車窗,把服務員手裡的咖啡接到手裡。花老闆白白開啟自家大門,得來的只是一杯濃縮咖啡。
溫煦看著他臉上的鬱悶有點想笑,不過還是忍住了:“後面堵著車了,先開出去再說。”
花鑫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真的堵了三輛車,車尾冒著號稱汙染全世界空氣的尾氣,在寒冬裡蒸蒸而上。被攪亂了想要一邊調情一邊說案子的興致,花鑫只好先把車開去停車場,喝完了咖啡再上路。雖然有點浪費時間,可他自認不是鐵打的,也不想在本路上因為疲勞駕駛出事。估計他出事,監理是不會給個錯變點的。
車子停在較為安靜的一處,花鑫拿出保溫杯把咖啡倒了進去,原因是不想半路上喝冷咖啡。溫煦只好拿出糖包灑進保溫杯,用攪拌棒攪了兩下,順便問《道德經》刺激著你哪根神經了。
花鑫:“刺激倒是談不上,一點小靈感罷了。想想看,在被雙弧拉攏之前,錢毅已經在黑道上混了十來年,走私生意也做了有些年頭。雙弧看上他,是因為他手裡有運作優良的團隊,換句話說,他們看上的是錢毅的團隊。錢毅死後,雙弧要再找個人取代他,於是汪厲粉墨登場。但歸根結底,雙弧要找的是能給他們賺取暴利的人,就算他們看上了販毒這一行,也有大把的人可以選擇,為什麼偏偏看上一個新手汪厲?”
溫煦:“按照你的分析,雙弧是看上汪厲的團隊了?說到底,你還是懷疑鄭俊勝製毒。”
花鑫:“合情合理。”
話音落定,保溫杯的蓋子也嚴嚴實實地扣好了。溫煦把杯子遞給花鑫,頗有世外高人的角度穩重地說了三個字:“證據呢?”
證據之於他們而言的確不是最重要,卻是必不可少。花鑫挑挑眉,說:“汪厲是個新人,他不可能一入行就攥著別人沒有的好貨,可他憑什麼入了雙弧的眼?”沒等溫煦吭聲,他自顧自地說,“他手裡的貨是哪來的?哪個沒心沒肺的大東家把貨物給了一個沒背景沒經驗的新手?”
話說到這份上,溫煦都想接:“沒有大東家會做這種作死的事,肯定是汪厲自己找人鼓搗出來的。”
然而,在溫煦的道德觀裡鄭俊勝是不可能製毒的,因為他善良正直啊。退一萬步說,就算鄭俊生真走了這條不歸路,也不會跟朱鳴海、白月合作。可在聽完花鑫這一番分析後,他沒辦法以道德觀出發的分析結果反駁客觀的分析結果。
溫煦有點鬱悶,同時還是不相信鄭俊勝會製毒。他的心結卡在鄭俊勝、朱鳴海、白月三個人的關系裡。說得再清楚些,以溫煦的三觀來說,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溫煦緊皺著眉,使勁地搖著頭,說:“鄭俊勝為什麼製毒販毒?就以為癱瘓了需要錢?白月為什麼殺人?就因為朱鳴海要死了?”
花鑫慢條斯理地問:“這還不夠嗎?”
花鑫曾說過,犯罪動機無非就八個字——愛恨情仇,錢財名利。這八個字就像是犯罪動機方程式,很刻薄,也很現實。
把方程式套用在那三個人身上來解釋他們的犯罪動機——夠一個人鋌而走險,踏上一條不歸路嗎?夠一個人放棄前途,淪為殺人者嗎?
溫煦躲得開花鑫鞭策一般的目光,躲不開血淋淋的現實。
花鑫輕柔地將溫煦手裡的咖啡杯取了下來,放在中控的杯卡裡。隨後握緊他的手,沉聲道:“我知道,你從2013年回來之後對白月那幾個人有幾分愧疚感,我理解你,因為被你問到的那一瞬間我也有同樣的感受。可是呢,你要搞清楚,把鄭俊勝推到車輪底下的不是你我,決定去販毒的人也不是你我。走到今天,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們也好,監理會也好,沒有義務為他們錯誤的選擇買單。”
這幾句話好像是化作輕風細雨的刀子,割開了溫煦最怕疼的地方,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山呼海嘯一樣地撲了滿頭滿臉。溫煦慚愧地低下了頭,憋了半天才吶吶自語:“他們都很可憐。”
是的,花鑫也這樣認為。不論是鄭俊勝還是朱鳴海或白月,他們都很可憐。
花鑫的思維開了小差,想起自己見過的可憐之人太多了,白月他們連前十都排不進去。所以說,可憐又能怎麼樣?該查還是要查,該抓也還是要抓。
花鑫拎得清裡面的彎彎道道,但他知道溫煦拎不清,因為溫煦還年輕,不像他歷經千帆後可以冷靜待人待事。這時候,花鑫很想問溫煦:你的可憐能讓他們懸崖勒馬嗎?既然不能,就收好你的憐憫之心。這需要堅強,且不容易辦到。
就像花鑫所想,溫煦走不出自己一手搭建起來的迷宮。他開始自問——我做的這些對所有人來說是對的嗎?要怎樣才能像老闆一樣,客觀地看待真相與情感。老闆一直不說話,是在等我說?還是在等我向他求助?
這種時候真的很想有個人對自己說:別擔心,把所有的問題都交給我吧。
溫煦篤定,如果自己向老闆求助,老闆一定會這麼說。然後,可能就沒瞭然後,與老闆之間,只剩下一層關系——戀人。
想來,因為不夠堅強,所以才會迷茫。
花鑫認為溫煦是堅強的,從他放棄進入監理會的機會,主動去找杜忠波自首那時候起,他就已經變得堅強。雖然現在還是一個感情用事,常犯迷糊的小助理,卻總是在你最擔心他的時候獨自一人吭哧吭哧地使著勁兒,朝前行。旁人的擔心和焦慮,他不說,不代表他不知;對他的期盼和渴望,他不回應,不代表他不懂。
所以,他需要的只是一個過程,一個只能由他自己走過坎坷的過程。
所以,大道理小溫情花鑫都不能說。
花鑫把家裡家外的事都擼明白了,心情豁然爽朗,開啟保溫杯的蓋子,作勢要跟溫煦碰杯,順便找了理由:“為了早日破案。”
溫煦重新抬起頭來,一肚子的話也是不能說的。他只能笑著點點頭,舉起自己的咖啡杯,說:“為了早日破案。”
紙質的咖啡杯撞在一起不會有清脆的悅耳聲,好在只是個形式。花鑫心裡開朗了起來,喝了一大口,下一秒全部吐了出去!咖啡燙了舌頭,滋味不是一般的酸爽,花老闆吐著舌頭抱怨:“這麼久了,怎麼還怎麼熱?”
英俊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擦著噴出來的咖啡,暴露了在生活中處理突發事件的準備不足,溫煦的目光像是一束高強度射線,從光滑的頭掃到修長的手,轉了個圈回到臉上,盯著那俊氣的眉眼流連忘返。
老闆,真的是個太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