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們若嗅到了肉味的狼,眼睛裡迸射出綠光,騷動的熱浪傳播開來,整個包圍圈乍然若一爐子熱水,全部沸騰了。
“妖女禍國!辛氏當斬!祖宗規矩不可亂,三綱五常不可違!妖女當斬,以謝天下!”
呵斥聲叫罵聲喧囂聲頓時提高了幾個度,震得辛夷耳膜痛。儒生們爭先恐後地湧上來,揮舞著手裡的檄文,唾沫四濺,滿臉通紅,黑壓壓地就要將辛夷湮沒。
“鍾昧,如何?”辛夷嚥下一口氣,向鍾昧使了個眼色。
“主母……不,辛姑娘瞧好罷!”鍾昧像個玩架的市井潑皮,扭了扭脖子,捲起袖子,怒目圓睜地往儒生群衝去。
“兄弟們!為姑娘‘開路’!”
一聲威吒,百十個黑衣影衛若鬼魅閃現。他們都是江離留下的天樞臺精兵,面對一群空有吼得嗓門大的儒生,才是真正的狼入羊群。
“怎麼!妖女還敢動手?祖宗規矩都反了麼!婦道人家休得猖狂!”
“狂得就是我家姑娘,怎地?讓開!給我家主母……不,我家姑娘讓路!”
儒生和影衛們混亂成一團。雖然數量上,儒生佔絕對優勢,但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像小雞仔般,被影衛們頃刻趕到一旁,加之影衛亮出匕首刀鞘,攔下往前衝的愣頭青。
影衛們並未動真格,只是攔人。以身軀和刀鞘形成柵欄,將書生們圈在路兩旁。
不到半會,場中就清理出一條路來。
乾乾淨淨,敞敞亮亮。從辛府一直通向了宮門。
路的兩端,一頭是巍巍宮闕,晨光灑金;一頭是辛夷一人,風華無雙。
“請姑娘放心走!途中絕不會有半個蒼蠅混進來!”鍾昧連同天樞臺影衛,一邊攔著儒生,一邊氣勢如虹地向辛夷道。
“多謝。”辛夷頷首。繡鞋落地,踏出了辛府,向朱雀門走去。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很穩,沒有乘轎沒有車馬,繡鞋就這麼踏過長安城,踏在這片熱血江山上。
她目不斜視,無論兩邊儒生叫囂多難聽,多猖狂,她連脖子都沒扭下,只是堅毅地凝著盡頭的宮門。
一步,兩步,三步……
十步,百步,千步……
胭脂裙迤邐,珠翠環佩響,下頜微抬,脊樑挺直。辛夷像個勝者般,穿過浪潮般的儒生們,穿過兩旁不停的惡叱,將這座長安的骯髒與虛偽都踩在了腳下。
放佛她不是被聲討的罪大惡極者,而是手執審判之劍的上位者。前時還處於絕對優勢的儒生,反而成了渺小的螻蟻。
雖然數量眾多,卻只能抬頭,仰望天空和日光。
這是一幕奇怪的場景。
街旁惡言毒語如雲,路中女子一人傲立。在影衛為她清的通道上,平靜而高傲地向臨近的大明宮,亮出了手中無形的劍。
終於,辛夷走到了朱雀門。過了此門,便是皇城,三省六部官署所在,過承天門,再入宮城,天子起居之地。
至此,進入大明宮。
當辛夷佇立在朱雀門前時,整個現場都安靜下來。儒生們潤了潤冒火的嗓子,緊張又忿忿地,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比辛夷還在意。
學而優則仕。天下讀書人都垂涎的宮門,乃是登堂入室,封王拜相的龍門,寒窗十年卻不一定能踏入,平生能朝見聖顏者萬萬分之一。
然而此刻,一個女子,沒有帝召,甚至連引路的宮侍都無,就這麼如踏入自家後院,就要進入天子宮闕。
儒生們嚥了咽口水,眸底泛出嫉妒豔羨憤慨,複雜的情緒砸得他們說不出話,只管餓狼般死死盯著辛夷,盯著她的繡鞋,跨入這宮門。
死寂。朱雀門前死寂。
死寂。長安城也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