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我心意已決。
“不錯,這世上從沒有如果二字。公子既委屈自己如我所願,來而不往非禮也,那我便也當如公子所願。”
我盯著他的背影,輕聲道:“我母親如今病重,太醫說最多……也就三個月了……”
“公子既然不滿這樁婚事,只要拖過這兩個月,我便須為母親守孝,到那時——”
衛恆再次打斷我,“正是因為令堂病重,父親才強逼我在一月之內完婚。”
我淡然道:“若公子當真不願娶我,不過想法子再拖上一個月,有何難處?大不了就真染上一回重疾,雖受些病痛,總好過娶一個自己憎惡的女子,日日相對,相看兩厭。”
荀淵似乎被我這些話驚詫到了,嘴唇微動,說了一個“你”字,卻再沒了下文,似是不知說什麼才好。
衛恆終於轉過身來,極有壓迫感地逼視著我,“女公子此話當真?”
“若非怕母親勞心,當日天子過府後,我便想離開貴府。若公子願多拖上些時日,等母親仙去後,我定會自行離府,絕不會再煩擾到公子。”
衛恆面色陰沉,不置一詞。荀淵卻道:“女公子此言也未免太自說自話了吧。自行離府?這司空府戒備森嚴,敢問要如何離府?”
“母親仙去後,是定要和父親合葬在一處的。我父親葬在洛城氓山腳下,到時我會求司空準和我嫂嫂、巖弟,護送母親回洛城,待諸事已畢,想要偷偷從洛城離去又有何難?”
“可是這亂世之中,你們弱女稚子,離了衛府的庇護,要往何處去?”荀淵咄咄逼人的話風突然一轉。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他,此人這句話問的倒有些君子之風。
“這便不勞荀令史憂心了,天下之大,我們自有去處。”
昔年在洛城的時候,有一年春天,嫂嫂帶了我回她孃家武陵去踏青遊玩。
我們緣花溪逆流而上,忘路之遠近,行至水源處,見一山,在隱蔽處發現一處山口,走進去一瞧,竟是別有洞天,內裡桃花漫山遍野,春風過處,落英繽紛,竟是一處無人居住的世外桃源。
我和嫂嫂回去時,特意記下了路徑,第二年還去那裡賞了一回桃花。當日哥哥戰死洛城,嫂嫂帶著我們從洛城逃出去時,便是打算帶我們逃到那一處桃源裡,自此避世而居,待到戰亂平息,天下太平,再重入俗世。
卻不想,因被黑山軍一路追趕,沒能到得桃源,卻入了這衛府之中,依附姨母為生。
待母親入土為安後,我只消將實情告訴嫂嫂知道,她的性情比我還要剛烈,定會帶我到那處世外桃源,避世而居。
巖弟則仍伴在姨母身邊,若有朝一日,衛疇去世,衛恆執掌衛家大權,欲對姨母不利,巖弟便可想法帶著姨母她們亦到這處桃源來過活。
荀淵還想再繼續追問,卻被衛恆出言相阻,他語聲冰冷,“伯昭,女公子既不願說,咱們又何必再問。衛某隻是疑惑,女公子既然逼婚在前,眼見將得償所願,卻為何又要逃婚?”
我仰頭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公子既不願娶我,我又何必非你不嫁?與其日日相對,心生怨恨,將當日初見時的那一點美好湮滅殆盡,終成一對怨偶,倒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就當是——我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了!”
不過是被所愛之人無情拒絕罷了,他有他的冰冷,我亦有我的驕傲。
然而半個多月過去了,納採、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六禮已行完了五禮,再有十餘日,便是我和衛恆成婚之日,他卻仍未顯出一星半點將要身患重疾的樣子來,難道他打算真到了成親前一晚,再突發急症不成?
我心神不寧地又煎熬了十日,再有兩天,便是我和他的婚期,可他那邊卻仍是一切如常,沒有絲毫異樣。
一個月後,當我身披嫁衣,坐在前往鄴城的馬車上時,我曾無數次設想,若是當時逆臣董焯,不曾趁衛疇調兵遣將南下征討淮南嚴術和荊州劉玄,率二十萬大軍領兵前來偷襲,或是再晚上兩天攻到許都城下……
是否……我和衛恆將會如期完婚,他或許不會裝病,他還是會娶了我……
可惜,一切如他所言,這世上之事,從來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