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恆的書房離我所居院落並不甚遠,可聽了尹平那一番話,我的腳步不由自主的便慢了下來。
尹平也不催促,任我慢吞吞地走至書房門前。
一入房中,我的目光便刻意忽略坐在主位的衛恆,下意識地朝他邊上那位青袍老者望去。
那老者須發皆白,卻紅光滿面,沒有一絲皺紋,瞧不出年紀多少,很是當得起一句鶴發童顏。想來這便是名動天下的醫聖倉公了。
同他和衛恆見過禮後,倉公便要為我診脈。
他將我六脈一一號過,所說的和淳于先生的相差無幾。
“夫人確是思慮過度,心脈有些弱。至於中郎將所言心痛暈厥之症,發作無定時,偶一發之,多半非身體有疾,乃是一時情志激蕩,血脈逆亂,才會悸痛頭昏。”
“自來養生需養心,只要夫人能心緒平和,勿為外事擾動,過喜過憂、多思多慮,此症便不會發作。”
我正欲向倉公道謝,衛恆已搶先開口,“多謝倉公為內子診脈,雖無大礙,還請倉公為內子開副養生方子,調理一二。”
倉公斜睨他一眼,“無須服藥調理。只不過——”
“不過什麼?”倉公話音未落,衛恆便著急問道:“莫非我家夫人還有什麼不好,還請倉公明示?”
倉公理了理他的雪白鬍子,慢條斯理道:“老夫只是想說,這心病還需心藥醫。若夫人仍是思慮過度的話,便是用老夫的方子,吃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
“且這思慮過度,最是耗損心脈,而心者,其華在面,若心氣不足,再是傾國之容,亦會面色無華,憔悴難看。夫人這等國色,若是因此而容顏早衰,豈不可惜!”
我朝他頷首道:“多謝倉公指點,有勞先生了!只是草木有花開花謝,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天道恆常,自然之理。”
“是人皆有容顏老去的一日,與其憂懼擔心,不如順其自然。再是紅顏國色,百年之後亦是白骨一具,是美是醜,皆不過外在的皮相,不若求取心之所安。”
“先生既來鄴城,還請小住幾日,不知先生飲食上有何宜忌?”
倉公晃晃腦袋,看著我的神色越發和善,“老夫葷素不忌,只要能填飽肚子便可,夫人無須費心。”
他摸著自己的鬍子,笑眯眯道:“老夫行醫七十餘載,還從未遇到如夫人這般慧心養眼之人,且夫人與我乃是同道中人,難得有緣相聚,老夫有一薄禮相贈,夫人可千萬不要推辭!”
我微微一怔,不由道:“厚倉公抬愛,只是倉公是行走天下,懸壺濟世的大醫,我不過後宅一婦人,豈敢與倉公並稱同道中人?”
倉公忽然一指衛恆,“老夫何出此言,問你夫君便知。”
我下意識地順著倉公手勢看過去,正好和衛恆亦看向我的目光撞在一處,再聽到倉公接著說出的那句話,忽然心中有些發窘,急忙偏頭避開衛恆射過來的目光。
幸而倉公正忙著翻找他要贈我的薄禮,將一隻布袋攤開在案上,埋頭翻檢,一時沒發現我同衛恆之間的尷尬。
我見他那袋中所裝,皆是幹了的葦葉,上面滿是墨跡,不由奇道:“倉公莫非將醫案方劑之類全都寫在這葦葉之上?”
倉公抖抖他的雪白鬍子,“然也,紙張太貴,竹簡又太沉太重不大方便,還是這葦葉省事,遍地都有。老夫採來用藥水一泡,經久耐用,連蟲子都不生,除非火燒,可存上二三百年之久。”
“哈哈,總算找到了!”他忽然歡笑兩聲,從那一堆葦葉裡撿出兩張來,“這可是老夫的畢生心血,夫人只消每日照著這方子上所寫之法,從無間斷,那便可和老夫一樣,便是到了八、九十歲,亦是面板光潔如玉、半點皺紋不起。”
他將一片葦葉遞到我面前,又抖了抖手中的另一張,“若是夫人能再照著這張方子去做,那便可更勝老夫一籌,到了百歲時,仍是烏發童顏,宛如少女。”
“夫人雖不在意皮相,但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上天既賜給夫人這樣一張美容顏,夫人便須勤加愛護,若是早早失其容華,豈非暴殄天物?”
他口中說道,手上將那第二張葦葉遞過來。
我微一遲疑,正待伸手去接,哪知他忽然手臂一轉,竟將那片葦葉塞到了衛恆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