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葦葉本就是易燃之物, 眨眼之間, 便已有數片葦葉被火舌吞沒了大半。
我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倉公畢生心血在我面前毀於一旦。灶臺邊雖有盛水的陶罐, 我又怕水潑上去, 會汙了葦葉上的墨跡。
情急之下, 也顧不得那許多, 直接將手探進灶下,將那布袋從火中拎了出來,丟在地上。
採藍驚呼著撲了過來,“夫人,您的手!”
我卻無暇理會, 搶過她手中的提盒朝那尚燃著的布袋一下又一下狠命地拍打, 想要快些將火弄滅。
直到採藍在一邊嚷道:“滅了、滅了,火已經全滅了,夫人您快停手, 讓奴婢瞧瞧您手上傷著沒有?”
此時我眼中只看得到那一布袋葦葉, 哪裡還顧得到其他。見幸而大半葦葉都被救了下來, 正要將它們仔細收攏好, 忽然一隻粗黑大手攔了過來。
邊上回過神來的夥夫怒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救下丞相下令要焚毀的東西?”
我直起身子, 冷冷看著他道:“我乃丞相的兒婦, 五官中郎將的夫人, 你敢攔我?”
那夥夫忽然低下頭, 再不敢看我, 說話的聲音也一下小了許多, 囁嚅道:“夫人如天仙一般, 小的怎敢攔夫人,只是……只是丞相有令……小的……”
我放緩了語調,“我方才救下的乃是醫聖歷年來所記下的醫案藥方,可活人無數,倘若就這麼將它毀了,不知會誤了多少人的性命。你放心,我既然敢救出它來,便自會去向丞相稟明原委,定不會牽連到你身上。”
“採藍,”我吩咐道:“仔細將這袋中葦葉收好,這就隨我去見丞相。”
許是衛疇剛考校完衛璜的課業,心情大好,再加上衛璜亦替我說情,衛疇便將倉公的那一袋葦葉賜了給我。
“這些藥方皆是死物,若無高明醫者臨證相判,無甚大用,阿洛既然有心,那便替你那恩公存著好了。”
衛疇說完,便揮手命我退下。
我輕咬下唇,不管倉公在牢裡對我說的那些話,是當真如此,還是隻是為了安慰我,我都要為他再做最後一次嘗試。
“既然丞相也略知醫理,知道高明的醫者才最為難得,何不——”
衛疇瞳仁微微豎起,“大膽,同樣的話,不要讓孤王再說第二次。”
我忙欠身道:“兒婦不敢,兒婦只是推已及人。若非有倉公這等良醫替子恆醫治,兒婦只怕……便有中年喪夫之厄。若是他日,丞相愛重之人亦得了什麼疾患,卻苦無良醫可救,到那時,豈不悔之晚矣!”
衛疇冷冷一笑,“這世上又不是隻有他倉公一個良醫?孤王此生還從不曾後悔過。”
我終於絕望。
那時無論是我,還是不可一世的衛疇,都不會想到,在不久的將來,他將為他這句話付出怎樣的代價。
第二日,倉公便死於天牢之中。衛疇念在倉公和他乃是同鄉的份上,許我替倉公收斂,將他靈柩送回故鄉譙縣安葬。
我畢竟是女子之身,不便遠赴譙縣,只得吩咐府中衛恆臨去前留給我的可靠屬官去辦。
待料理完這一切,許是身心俱疲,又許是心中哀痛,我便病了一場。
這日,我正在榻上睡得暈暈沉沉,忽然覺得額上微微一沉,似是被一隻溫熱的大掌覆在上面,掌心傳來的熱度讓我有些難過,微微扭了扭頭,那隻手掌立時便收了回去。
我剛覺得好過了些,又覺得指尖似傳來些不一樣的觸感,熱熱的,還帶著一絲濡濕,像是被貓兒舔舐一般,有些癢癢的。
是有貓兒跑進了我的屋子嗎?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抬手便想將它趕開,這才發現,我的手竟動不了?
終於覺得有些不對,我強令自己睜開眼來一瞧,不覺得怔在那裡,疑心自己仍在夢中。
初升的朝陽透過半開的窗扇,正照在那個人的身上,將他半邊側臉鍍上一層金光,看上去竟有種朦朧而又不真實的感覺。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緩緩起身道:“將軍怎麼回來了?”
昨日姨母來看我,說是再過五日,衛恆便能押送糧草從徐州回來,可為何他現在就在我房裡?
衛恆拿過一個靠枕來,讓我斜靠在上面。“父王交待的差事已了,我心上……便回來了。”
室內忽然響起一聲輕微的嘆息,我疑惑地偏過頭去,就見尹平從外間走了進來,朝我行禮道。
“夫人安好,中郎將心上記掛著夫人。一聽說夫人病了,也不顧糧草還未徵收完畢,將餘下的事安排妥當,連夜便往鄴城趕,不眠不休,只花了兩天功夫,便快馬加鞭的回來了。”
我這才發現,光影裡,衛恆的臉分明有些憔悴,雖是洗漱過了,不見風霜之色,可那眼下的一圈青黑卻極其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