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衛恆的面色看似已平靜下來, 隻眼底仍是一片深重翳色, 目光如有實質般, 牢牢地盯著我的眼睛,等我給他一個答案。
他這樣看似平靜的神色, 比起之前大發雷霆時更讓人心生懼意, 讓人覺得你已被逼上一條絕路,除了說出他想要的答案外, 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我坦然迎著他逼視的目光道:“這便是我方才轉身時,對公子失望的原因了。”
“我本以為,公子是知我、懂我之人,卻不想,原來在公子眼中竟是這樣看我的?”
他身子微微顫抖, 似是終於承受不住我的目光,將頭避過一邊, 忽然伸掌將旁側矮幾一掌劈到地上。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心中一顫, 跟著就被他緊緊摟在懷裡,再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聽到他低低地說了一個字:“好!”
那聲音似是從他胸口處傳來, 直接鑽進我的耳朵裡, 他說:“阿洛,只要你說沒有, 我就信你!”
我忽然心頭一軟, 靜靜依偎在他懷裡, 甚至輕輕蹭了蹭,方從他懷裡抬起頭道。
“我會一輩子都記得,公子對我說的這句話的。”
“公子既然願意信我,我亦願對公子剖明心跡。公子可知道我父親的為人?”
衛恆將我鬢邊一縷發絲輕拂到耳後,“我既然娶你為妻,自然不敢對岳丈一無所知。岳丈他為人清正,剛直不阿又清高耿介,乃一時之名士,畢生以複興周禮為已任,實是令人好生敬仰,只恨我不曾得見岳丈當年的風采。”
我不由微笑道:“父親他確如公子所言。那公子覺得,如我父親這樣一個崇尚周禮的名士親自教養出來的女兒,會是這等不守禮法之人嗎?”
“我此生最為崇敬的人,便是父親,生怕行差踏錯,愧對先父對我的諄諄教誨。莫說我對子文並無絲毫男女之情,便是曾有過,我既已嫁與公子為妻,也當再不會同他有任何往來。”
衛恆面色稍霽,可是跟著,他又箍住我的腰問道:“便是曾有過?那你心裡到底有沒有過他?”
我微皺眉,這人的醋性怎麼這般大?
“自然是沒有的,公子為何……總是喜歡吃子文的飛醋?細論起來,我和程熙倒還做過三年夫妻,怎麼不見公子也這般無中生有地吃他的飛醋?”
他先前雖也吃過程熙的醋,可我同他講明後,便不再見他糾結。只有對子文,任我怎麼解釋,他都始終不曾放下心結。便是他方才做出一副只要我說他便信的姿態來,可我知道,在他心底,那個結仍然不曾開啟。
便是這一次,他出於怕失去我的懼意而揭過不提,可只要那心結仍在,下一次若再遇到類似的事情,他便仍是會醋海生波,再鬧將起來。
既然有人暗中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陷害於我,此次不成,定然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若我不能在一開始便證明我的清白,徹底打消衛恆心底的心結,那往後,只怕再無寧日。
這也是,我最終鼓氣勇氣主動來找衛恆的原因之一,我便是一時查不出是何人所為,也不能讓那幕後之人奸計得逞。
既然我無法記起,前世時我是否查出暗中陷害我的那人,那麼不管前世如何,這一世,我都要查出來,到底是誰在暗中害我。
只要能打消衛恆的心結,讓他徹底的相信我,由他出手,定會比我獨自去查,更能找出那幕後之人。
而衛恆的心結,便在子文身上。
他默然良久,忽然問我,“阿洛,若是你有個妹妹,生得比你還要美,比你還要有才華,才五歲便會寫詩作文,得人人稱贊,這也就罷了。可就連你最敬仰的父親眼裡也只看得到你妹妹,動輒拿你來做你妹妹的陪襯,誇贊她而貶損你,對你那個妹妹,你會怎麼想?”
我設身處地想了一想,若真如他所言,只怕無論在外人看來,我那個妹妹何等出色,但我心裡,怕是會如衛恆對衛玟那樣,也會對這個人見人愛的妹妹喜歡不起來。
“若有一天,你家中來了一個俊美無雙的少年郎,你們姐妹倆都對他一見傾心,最終是你得償所願嫁了給他,可你妹妹卻仍是頻頻對他暗送秋波,大膽表白,你又會不會怕,怕你的心上人被你妹妹搶走?”
雖然他將自己比作女子,聽起來有那麼一絲怪異,可被他這麼一說,我忽然就懂了這些年來深藏於他心底,難以言說的糾結痛苦。
不被父親喜愛的失落和委屈,在父親眼中永遠比不過弟弟的不甘和恥辱,還有那種不敢承認,卻又一直都有的害怕,怕弟弟在搶走了父愛的同時,再搶走更多本屬於他的東西……
我心頭一酸,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會的,我亦會害怕的。”
若我真有一個這樣的妹妹,我亦會同他一樣,戒之、妒之卻又懼之、怕之,之所以會那樣氣急敗壞的醋海生波,也不過是為了掩蓋心底最深處潛藏的那隱隱懼意。
“可若是那個俊美無雙的美少年,心裡從不曾有妹妹的身影,只有姐姐曾入過他的心呢?”我輕聲道。
他眸光微閃,反握住我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可我又怎知那美少年不曾被妹妹的情詩所打動,想盡辦法也要收而藏之?”
我無奈道:“若妾真是想盡辦法也要收而藏之,會將那方帕子就那麼直接塞到琴腹中,立時就被公子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