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我無暇再理會荀淵,只同他說了一句“失陪。”便匆匆走了出去。
藥篷前設了兩張長案, 上各置著幾只陶製的三足圓鼎, 裡頭盛著熬好的湯藥。百姓們各拿自家的碗盞陶罐之類, 依次到案前領取熬好的藥汁, 或是領了配好的生藥回去自行熬煮。
原本眾人都是依著先來後到, 井然有序地各排了隊,依次上前領藥, 不想此時那幾隊人卻推搡混濟成了一團,夾雜著無數吵嚷叫罵聲, 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就連嫂嫂也被扯了進去,被四五個上了年紀的老嫗圍在了中間,只管扯著嫂嫂不放。嫂嫂雖有一身武藝, 可對著這麼幾個彎腰駝背、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又如何施展得出來。
尹平想替嫂嫂解圍,剛用了幾分力氣把一個老嫗拉開,不想那老嫗竟兩眼一翻, 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原本躲在她身後的兩個獐頭鼠目的男子立刻幹嚎起來, “死人啦!打死人了啊!我娘被他們給打死了, 娘啊, 你死得好慘啊!”
我眉頭微皺,這分明是有人故意來鬧事。
因一時找不見用來擊磬的鐵桴, 見嫂嫂的佩劍放在一旁, 我便撥劍出鞘, 一劍擊在那帳中掛著的銅磬上,發出極響亮的一聲清音。
眾人為這磬音所驚,都齊齊扭頭朝我這邊看來,那些吵嚷叫罵聲便如消了音一般,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著我,一時鴉雀無聲。
我這才發現我竟忘了戴面紗。
為免惹人注目,這幾日,我都是戴著面紗現於人前。先前去到帳後休息時,為了透透氣,便將面紗摘了下來,因出來的匆忙,竟一時忘了再戴回去。
我不動聲色地環視眾人,見那兩個正在跪地嚎哭的男子也不幹嚎了,舉著胳膊,大張著嘴愣在那兒,就連地上躺著的那個“死了的”老嫗,也大睜著一雙老眼目不轉晴地看著我。
直到她發覺不知不覺間我已走到了她身前,她才猛地想起來她竟忘了裝死,忙想再把眼睛閉上,可惜已經晚了。
我語氣平和,“地上涼,老人家還是先起來吧。”
嫂嫂同我之間最是默契,立刻上前一步將她扶了起來。
我看向眾人道:“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怎麼好好兒的,竟鬧成這樣?”
一個眉目清秀的婦人道:“還不是因為她們幾個,為老不尊!明明都已經領過今日的湯藥了,卻腆著老臉硬擠進來還要再領。”
府中專門在此盛藥的婢女也道:“夫人,確是如此。婢子們見她們領過一次還想再領,便不願再給她們藥,結果她們就鬧了起來。”
我看向那幾個老嫗,她們一人手裡挎了個大籃子,裡頭裝的全是陶罐瓦盆之類盛湯水的器具。
“你們可是家中還有別的親人,要多帶些藥回去?”
人群中便有好幾個聲音異口同聲地道:“我們都住在一條街上,她們家裡有幾口人我們還能不清楚嗎?頭一次就多拿了好幾份,這會子又想來多吃多佔。”
“我昨兒聽見她們商量要多攢些藥,好拿到城外那些村子裡轉手去賣,真真是黑心爛肺,昧著良心賺這樣的黑心錢。”
先前那裝死的老嫗一聽,頓時撒起潑來,沖上去便要撕說話那人的嘴。
“我讓你嘴上沒個把門的,在這裡胡說八道!你才黑心爛肺,你全家都黑心爛肺!”
市井之間,總會有這等無賴之人,同這些人是理論不清的。我便看向尹平,他忙低聲道:“小奴已命人去請鄴城令派一隊衙役過來,將這些尋釁鬧事之人先抓到官衙裡去,慢慢細審,免得他們在這裡攪擾,耽擱了咱們施藥。”
我正要誇贊他兩句,忽聽他道:“夫人小心。”
竟是那幾個鬧事的老嫗眼見討不了好,索性發起瘋來,將籃子裡的陶罐瓦盆盡數丟了出來,一通亂扔亂砸。
尹平見有幾只朝我砸過來,忙護在我身前,替我將那些陶罐擋到一邊,也不再顧忌是否又會有老嫗被他一碰就倒地裝死,同嫂嫂一道,想要先將那幾名刁老婆子制住,免得她們又撒潑傷人。
哪知就在這時,人群中忽又沖出個身形粗壯的莽漢來,口裡嚷道:“既不願給我們藥,那就大家都別想分到!”
說話間,他抬腳便將那用來施藥的長案給踹翻了,我忙朝後躲閃,已是不及,就見兩只陶鼎一前一後地朝我砸過來。
那陶鼎中所裝的湯藥皆是剛剛才倒進去的,此時多半仍舊滾燙,若是濺到我的臉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