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北風怒號,車中因有火盆暖爐等物,倒是半點不冷,溫暖如春。
不多時,便行到了相府門前,我抱著衛恆那件氅衣,被採藍扶著下了馬車,抬眼一瞧,不由怔在原地,竟有些分不清是在前世夢裡,還是眼前今生。
一樣的暗沉天色,一樣的風雪交加,一樣的跪在相府黑漆大門前的兩道身影。
男的高大挺拔,女的窈窕單薄。
那女子忽然起身,脫下她身上那薄薄的一件夾布鬥篷,想要給衛恆披在肩頭,見他身上落滿了白雪,不由一頓,伸出纖纖素手,想先替他將肩頭落雪一一拂去。
再次看著這一幕,我心中有些許的百感交集。
不自覺地輕撫著懷中抱著的那件氅衣,狐裘的皮毛溫軟水滑,觸手生溫,摸起來極是舒服。
尹平想要出聲通稟,卻被我攔了下來,我就立在那裡,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看來,我對衛恆的那份情意是真的已然逝去了,否則的話,若我心裡還有他,又怎會如此鎮定地立在這裡,不動聲色地看下去。
即便接下來他們兩人會相擁在一起取暖,我也會面不改色地看下去,便如在看一出與己無關的皮影戲,不怒不痛,無悲無傷。
我如此淡定,反倒是扶著我的採藍心焦不已,憂心忡忡地看著那女子的手離衛恆肩頭越來越近……
倒是尹平,仍舊面無表情的板著一張臉,半點替衛恆著急的意思都沒有。
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委。
就在那女子的手快要觸碰到衛恆肩頭時,他身子忽然朝左移了半尺,那女子伸出去的手便落了個空,尷尬地停在半空。
他似是在同那女子說些什麼,可惜風雪聲太大,聽不真切,想來多半拒絕了那女子為他拂雪披衣的舉動,因為我見那女子抱著自己的鬥篷僵立了半晌,重又跪了回去,可她那件鬥篷卻再不肯披回到自己身上。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和前世有些不大一樣?
可我隨即便想起來,其實前世的時候,我並沒能堅持著一直看下去,我只看到那女子解下鬥篷想為他披衣掃雪,便再也受不住心中黯然神傷之苦,轉身離去,不願再看下去,怕看到更多讓自己傷心的情景。
結果回到府中胸悶難過了一夜,第二天請來醫官診脈,才知自己竟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正想告訴終於來看我的衛恆,卻被他誤會是我告的密害吳楨被流放,而後……
如果我當時,再多停留上那麼一小會兒,是不是就會看見如今日一般的情景。
她想要為他寒夜披衣,卻為他所拒。甚至在那女子賭氣不肯披上鬥篷時,也並沒有拿過那件鬥篷替她披在身上,只是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目不斜視。
雖然便是衛恆當真消受了這美人恩,我也不會再傷心難過,可是見他如此謹守夫道,我卻再難做到無喜無樂。
若是前世,我並沒有因為黯然神傷,怕自取其辱而臨陣退縮的話,那麼在意識到他對那女子的冷淡後,我便不會在之後庸人自擾、心灰意冷,覺得他既有所愛之人,我又何必再介入其中,自取其辱,甚至為了成全他而主動疏遠。
後來反被他斥責為對自己的夫君無情無義,從來不曾上心。
我再次輕撫那狐裘的皮毛,溫軟絲滑,觸手生溫。
原本前世的時候,我就該把這件裘衣披到他身上的。我冒著寒夜風雪,不就是怕他會凍著,特意前來給他送衣物的嗎?
可是,我頂風冒雪而來,到離他只差幾步遠的地方,卻敗給了那女子手中有些寒酸的夾衣鬥篷。
我黯然離去的時候,甚至都不敢把我帶來的那件狐皮鬥篷讓採藍替我送過去。
若是前世我將那件鬥篷送了出去,讓他知道了我這份心意,是否他待我亦會有所不同?至少不會在賜我毒酒前罵我從來對他不聞不問、漠不關心。
我抱起那件狐裘氅衣,臉頰輕輕蹭了蹭那柔軟的皮毛,這件氅衣,原本在前世就該送給他的,不想竟晚了這麼多年。
這一次,我再不會心生怯意、臨陣退縮,我既然來了,就不當白來一趟,就一定要把這件裘衣交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