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
“娘娘——郎中來了,臣現在能進去了嗎?”李懷璟的出現打斷了帳內的沉默。
花紜倉皇將手書塞進腰間荷包,她用手抹了把臉,將碎發捋到了腦後。可惜沒鏡子,看不見她還紅著眼睛,花紜“嗯”了一聲,便背過身去朝沙盤愣神。
李懷璟擠著門縫兒進來,用屁股把門關好。花紜見他像個準備冬眠的灰熊似的,沒受傷的那隻手抱著五六顆蘋果,腕子上掛著一隻網兜,裡面裝著兩盒桂花藕粉。
他拖著半邊癱瘓的身子,臉上掛著又清澈又純真的傻笑,炫耀似的在花紜面前踱過去,晃晃悠悠地蹭到書案邊,把手上的物件撂桌子上。
隨後他撿起最漂亮的紅蘋果,在袍子上擦了擦水珠送給花紜:“娘娘吃點果,洗過的。”
花紜接過蘋果,剛好比她拳頭大一圈,她端詳果皮通紅的誘人顏色,心想交戰地還能吃到如此新鮮水果,當真不易。
“燕王有心了,”花紜很給李懷璟面子地咬了一口蘋果,酸甜的汁水馬上融進了唇齒間。
李懷璟笑得挺不值錢,他樂此不疲地給每個人發水果,大家面面相覷,連郎中都是一手藥箱一手託著蘋果。
“臣謝殿下恩典,”梁祇拿著果子,有些想笑,他瞅了一眼啃蘋果的花紜,不禁笑了笑。
梁祇很少有那麼放鬆的時候了:幾個人在一起不拘泥於身份,面對面地吃果子,空氣裡透著果香與咀嚼的聲音,心情都好了許多。
有些話花紜不想聽,在李懷璟面前梁祇不便再多說什麼,將蘋果揣進懷兜,向李懷璟作揖告退。他來就是想跟花紜見了一面,如今人也見到了,梁祇也不便再停留。
李懷璟懂得梁祇,見花紜不挽留,便放梁祇走了。
花紜悵然若失地望著梁祇離開的地方,在座位中一言不發。她在想裕德的手書,裕德臨死前送這封信給遠在靖州的舅舅是什麼意思?讓他來為自己去跟弘治求情?以梁家的勢又不可能為裕德伸冤。
李懷璟三下五除二把蘋果啃得只剩六顆籽兒,又抱著藕粉跟碗坐到花紜右手邊的位置。一隻手拆鐵盒子有些笨,李懷璟不厭其煩地用指甲撬開蓋子,拆了兩塊扔進碗中。
“郎中說,藕粉敗火,”李懷璟往碗裡倒了一點冷水把藕粉化開,再沖入滾燙的開水,用勺子攪拌到粘稠,最後灑了一把黑芝麻。
花紜望著李懷璟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修剪得十分規整的指甲在昏黃的燭光下微微泛紅。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時候也有那麼一雙漂亮的手,教會了自己怎麼沖出來好喝的藕粉,不過他灑的是當年新炮製的桂花。
李懷璟把藕粉端到花紜跟前,說:“臣瞧娘娘可上火,眼睛都紅了。稍微吃兩口,墊墊肚子也行。”
“以前也有人這麼給哀家沖過藕粉,”花紜兩手捧著碗,呢喃道,“可他現在不會了。”
其實李懷璟心裡有答案,他一手撐著膝蓋,問道:“娘娘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記得,”花紜舀了一口藕粉,輕輕抿進口,她嘗著酸苦便把碗放回了桌上。花紜低著頭,眉間籠了一分憂鬱,“讓郎中給你瞧傷吧。”
郎中聽見小太後這話,趨步走過來要給李懷璟瞧病。他欲言又止地瞪了郎中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跟郎中走向臥房。
花紜時常能聽見李懷璟疼得抽氣,大概一個時辰之後,郎中汗津津地來給花紜回話,手裡還拿著兩支箭頭。
“稟娘娘,殿下已無大礙,”郎中將箭頭放到託盤上交給花紜,囑託道,“草民給殿下開了消炎止痛的方子,過會若殿下身上燙起來,要常用熱水給殿下擦拭。”
花紜點點頭:“哀家會轉告李逍。”
花紜回眸望一眼屏風後若隱若現的人影,對郎中說:“無礙便好。”
“草民給娘娘看看傷吧,”郎中躬身對花紜說。
花紜搖頭:“不必了,您留下紗布與瘡藥,哀家自己處理便好。”
畢竟男女有別,傷又在胳膊上,郎中以為花紜是介意男女之別。他將處理傷口的工具與藥膏端到太後手邊,擔心地瞥一眼她的傷,雖然已經不流血了,但沒看到傷口,郎中也不知花紜會處理成什麼樣。可礙於身份,他又不敢違抗太後的命令。
郎中拜別花紜,道:“娘娘,草民告辭了。”
他走後,有限的空間裡,只剩下花紜與李懷璟兩個人。隔著一道屏風,靜得能聽見平靜的呼吸與炭火崩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