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花紜該怎樣形容今天的心情?
她端坐在高牆上,身旁是痴傻的小皇帝,腳下是搖搖欲墜的後位,眼見的是她唯一愛的也是唯一愛的人被一杖、一杖地榨幹最後的生命。
過去,她設想過今日該如何痛得撕心裂肺,該如何哭得昏天黑地,可當她真的見到沈鶴亭時,她的心情竟是無比地平靜。
花紜回眸望著那一團枯瘦的骨頭,想到他們曾在百花樓前抽簽,那算命的說沈鶴亭啊,“摸來摸去一場空”。他命苦,或許不遇見自己,便不苦了。
你愧疚嗎?
有的。
多嗎?
不至於把我淹死。
沈鶴亭抬起頭往高牆上瞧,花紜往後縮了縮,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她往遠處瞧,聽見了流水的哭聲。
風蕩起花紜鬢邊的步搖,將她不爭氣的淚掩藏在腦後。下面傳來孔環宣旨的聲音,陰柔得,像一頭鬼。
“罪奴沈鶴亭,誹謗太後,穢亂後宮……”
殺過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人,最後落了個登徒子的下場,叫滿朝文武都看著,看他是怎麼被他死心塌地守著的女人一點點把皮扒下來的。
若說太後與沈鶴亭之間清清白白,沒人會信。但大家都想看沈鶴亭去死,幹脆就不深究太後是否對他芳心暗許,反倒急不可耐地給他判死刑。
死吧,死吧,死吧。
只有沈鶴亭去死,太後才能見到她想見到的人。
誰都不會錯過這絕佳的機會——親眼看自己痛恨的人去死,嘲笑他,親口告訴他——你這輩子的苦難,都是我一手策劃的,去他爹的老天爺,你的命,是我的寫的。
花紜盯著宮門的方向,來吧,來吧,來吧,我在這等你。
“杖一百——行刑!”
兩根手臂粗的棍棒揚起來,花紜身子發顫,耳邊嗡鳴,她什麼都聽不見了。她迷茫地朝百官的方向看,他們指著下面的沈鶴亭,笑得猖狂,像餓了百十年的鬼喝到鮮血一樣。
“第一杖——”
“大點勁!大點勁!”
花紜疑惑地望著那幫吵吵囔囔的老頭,呢喃著:“血衣,血衣……”
“第二杖——”
花紜眼前出現了好大一塊黑斑,緊接著,她就是像一塊風幹的雕像,視野如幹掉的外皮,一塊一塊地脫落、變黑,最後她什麼都看不見了,瞎了一樣。
她看不到那幫臣子豺狗一樣的表情,心下發慌,雙手緊緊抓著袖口,抖得像弱不禁風的麥草。
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對她說。
“都是你害得他。”
“他本是高門貴族的小少爺,因為你,才招致滅門之禍。”
“他本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掌印太監,若不是為了救你,他早就為家人報了仇,逍遙天下。”
“他本可以袖手旁邊,為了你才落了一身傷,現在又為了你白白送了一條命。他這輩子沒什麼價值,比一張紙錢還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