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這麼一說,一眾嬪妃又都再給那拉氏行禮,請“皇後娘娘節哀”。
皇帝抬眸盯了那拉氏一眼,“生為朕的兒子,這便是天賜的福分。便是他走得早,沒能留下子嗣承襲;朕也自然會在宗室裡為他選一個晚輩來為嗣子。總歸不叫他無人祭奠就是,倒不勞皇後操心。”
那拉氏被噎得一梗,抬眸盯住皇帝。
皇帝卻慵懶別開眼去,伸手向婉兮去,“你怎麼還能站著?快坐下。”
婉兮躬身謝座,皇帝輕嘆一聲兒,“方才內務府已經回了話,給永璋的經被已然預備下了。倒叫朕欣慰的是,這一應的預備,都是和嘉親自安排的。”
“朕的四公主,也長大了。雖剛剛經過純惠的喪儀,這孩子辛苦,卻沒倒下,此時倒是幫朕分擔了不少去。”
婉兮點頭,“皇上不必憂心。便是宮裡自然有內務府和宮殿監一應預備,而四公主和忠勇公福晉也都是經過事兒的,她們必定能幫襯上永璋的福晉去。”
永璋的嫡福晉,還是和碩淑慎公主的女兒,皇家也相當於三阿哥福晉的外祖家,這便宮裡也要多為三阿哥福晉格外擔待一份兒去。
皇帝點點頭,“有和嘉過去幫襯著,朕的確能放心不少。”
……皇帝便這般再自然不過地與婉兮商量起永璋身後的事兒來,反倒將正宮皇後晾在了一邊兒。
那拉氏在畔驚訝地盯著皇帝和婉兮兩人,惱得已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回皇上,令貴妃身子已是到了這個月份,又何苦再叫她操勞!這宮裡的預備,總歸還有妾身呢,必定差不了的!”
皇帝緩緩抬眸,半晌才將目光落到那拉氏臉上去。
“嗯,皇後說的沒錯,這會子是不宜令貴妃操勞了。朕根本也沒想叫她操勞,朕只是,與她商量罷了。至於那些跑腿兒動手的事兒,自然有奴才們去辦呢。”
那拉氏惱得揪緊了袖口,“皇上!我是正宮皇後,是永璋的母親!這一應的事兒,皇上難道還信不過我麼?”
皇帝目光清淡,毫無漣漪,“皇後難道忘了昨晚皇太後說過的話?朕怎麼會信不過皇後呢,朕只是擔心皇後此後六個月裡都要每天五次陪和貴人禮拜……哪兒還顧得上給永璋治喪呢?”
“皇後還是專心向神吧,治喪的事兒,自有大臣們呢。”
三阿哥薨逝,以四阿哥永珹為首,皇阿哥們也都一齊去了永璋所居的乾東五所去。
六阿哥永瑢與永璋是本生兄弟,自是最為難受;其餘的皇子也一起落淚。
只是情分終究親疏有別,永瑢還守在永璋靈前不起,其餘的皇子們倒是到外頭的“他坦”裡席地而坐了。
三阿哥薨逝之後,四阿哥永珹便成了皇長子。與永珹同母所出的永璇、永瑆,便一同簇擁了在一處坐。
永珹這會子說不出自己心下是個什麼滋味兒。若是以小時候兒在母親的暗示下,曾經生出過對大位的渴望來,那他這會子成了皇長子,本應是暗喜的;可是他卻也沒忘了定太妃喪禮之時,他是被皇阿瑪派去頂盆兒跪靈過的;再加上這會子永瑢已然出繼了,他心下便也頗有些不安。
見四哥反倒有些神魂不定,永璇跟永瑆便也不鬧了,兩個人湊在一起,低聲說著昨晚的事兒。
昨晚在“萬花陣”裡玩兒得熱鬧,叫小兄弟兩個這會子還忘不了呢。
永璇摁了摁腳脖子,歪頭問永瑆,“你從小是在令額娘宮裡長大的,這些年來也常來常往,她宮裡的人,你必定挨個兒都認得的。”
永瑆想了想,便也點頭,“八哥想問誰?”
此時永瑆也都八歲半了,腦子也機靈,沒等永璇說話呢,永瑆便一挑眉,“我想到了!八哥是想問昨晚兒那個給八哥揉腳的使女吧?”
永璇的臉騰地就紅了,“……誰,誰說我要問她了?”
昨晚福康安那麼心急火燎地來找他們兄弟倆,聽說兩個妹妹都哭了,永璇便也顧不得自己的腿腳不利索,這便跟著福康安和永瑆一起跑了過去。可是他的腳終究是有那病,跑得急了,還是崴了一下子。
正巧身畔矮牆那邊兒,一個舉著蓮燈的官女子輕盈而過。見他腳痛,連忙跪倒為他輕撫。
身為皇子,自有皇子的臉面,永璇這些年知道自己的腳不好看,便也甚少肯叫人看見他那副模樣,更不肯被人觸碰。他最怕——若有人碰觸他的腳時,會露出鄙夷或者驚訝的神色來。
可是那名女子,卻並未露出任何叫他擔心的神色來。甚至,她那雙輕靈的眼眸裡,唯有粼粼閃過的憐惜而已。
後來,以他為首,一幫孩子終於成功出了“萬花陣”。他回眸之間,還瞧見那女子舉著蓮燈向他盈盈而笑,眼波裡是瀲灩閃動的贊賞和欽佩。
回去這半個晚上,他眼前便都是那個女孩兒,雖然累,卻怎麼都睡不著了。今兒又見了永瑆,這便也有點顧不上是三哥剛薨,只急著去問那女孩兒的名字。
永瑆雖說還小,不過卻能瞧出來八哥那著急的模樣兒。
其實從小,他就覺著八哥極少露出笑容。便是母親在時,也總將八哥藏在宮裡,極少叫他出外見人。
這幾年,八哥的年紀漸長,兄弟們之間都說,皇阿瑪就要為八哥指婚了。
可是八哥都到了這個年歲,卻對女子全都遠遠避開。永瑆倒也明白,八哥是忌諱他的腳。
如今八哥好容易頭一回主動問起一個女子來,永瑆這心下便別提多開心了。
額娘已經不在人世,他們兄弟三人自當互相扶持。八哥的心意,他不幫襯著,還有誰能幫襯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