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二十年來,頭一回沒有在那拉氏面前行禮告退。
若說忍讓,她這二十年來已經忍讓夠了;今日是小十五正式在宮裡辦的大滿月,為了這個失而複得的孩子,她便從此再也不忍讓任何人!
該有的婦人之仁,該有的火候拿捏,她依舊還可以做……只是,若想有人依舊希望一個嘴巴甩在她臉上,還想聽她說“不疼,您再甩一個”的,那就是做夢了!
踏出殿門,背後還傳來那拉氏的怒吼聲,“反了你了!令貴妃,你今日拿宮中的規矩還當什麼?”
婉兮霍地回眸,隔著門檻凝視那立在門內燈火輝煌裡的正宮皇後。
婉兮唇角輕輕一挑,“是麼?那我這會子就該直接暈倒。總歸我生下小十五,如今剛滿月不久,身子還沒養好。結果就被皇後主子叫進翊坤宮來,甩了耳光,當面叱罵……皇後娘娘您說,我這會子若暈倒,故意拖著幾個月不好,這個主意來對抗你那句‘誣蔑中宮’、‘不守宮規’,又如何啊?”
“你!”那拉氏氣得跳腳,指著婉兮的背影,卻無計可施。
婉兮輕嘆一聲,“夜也晚了,咱們都累了。都歇著吧,別折騰人了。”
翊坤宮與永壽宮就這麼南北挨著,婉兮倒也不用再坐轎,自己走著回到永壽宮。
冬夜的風裹著寒意,兜頭蓋臉地來,婉兮的心下卻是火光熊熊。
她知道,那是怒火,也是戰火。
從今兒起,為了護著小十五,她便沒什麼怕的!
走不了幾步路,已是回到永壽宮。玉蕤早在宮門外等著,上前忙扶住婉兮,“姐……可有事?”
婉兮緩一口氣,“沒事兒。她今晚想見我,我還想見她呢。左右所有的事兒都從今日起便都不一樣兒了,那我也自與她下了戰書去。”
玉蕤小心打量婉兮,見面上身上並沒有什麼吃虧的痕跡,這才悄然放下半顆心。
“姐……皇上來了,逗小十五呢。”
婉兮倒是揚眉,“哦?皇上來了?”
婉兮忙伸手。
玉蕤一時沒明白,愣著望婉兮,“姐……?”
婉兮也紅了臉,咳嗽兩聲兒道,“鏡子!我得照照,別帶著一臉戾氣進去再給皇上添堵。這是後宮女人之間的事兒,別隨便連累了皇上去。”
玉蕤便笑了,趕緊吩咐翠鬟去取鏡子。
婉兮立在宮門口趕緊照著自己,略微整理了下兒。卻還沒忘囑咐玉蕤,“今晚上阿哥所裡怕也得熱鬧。你待會兒派個人去瞧瞧。”
婉兮回了寢殿,在外頭換下了大衣裳,又將身上帶的寒氣都散盡了,這才進暖閣去。
皇帝正抱著小十五坐在地上玩兒呢。
暖閣地下也是通火氣的,這地面就像個地炕一樣兒,還比炕上地方兒大。地上鋪著羊毛氆氌的地氈,正適合小孩兒玩兒。
婉兮一瞧,小十五躺在地上,小腿兒是綁著呢,可是胳膊卻叫皇帝給放開了,這會子正小手抓撓,樂得小臉通紅。
婉兮便笑,“爺怎麼不把他綁上?”
滿人的小孩兒上悠車,怕翻扣過來,故此都用布帶固定在悠車上;且民間的說法兒,覺著小孩兒胳膊腿都軟,用布帶綁上些,能長得直溜兒,不會將來羅圈腿之類的。
皇帝便笑,“我沒動他小腿兒,胳膊沒事兒。”皇帝說著將自己手臂伸直了給婉兮看,“你看這世上哪有胳膊筆直,跟一根棍兒似的?這不都有些彎曲麼?”
婉兮便也笑,湊過來伏在皇帝肩上,“爺真是說到我心坎兒裡去了!我也不願意綁著孩子,可是那幾位嬤嬤、媽媽的非說都應該那麼著,我都說不聽她們,我剛給散開,一回頭她們又麻利兒地給綁上了。”
皇帝聽得直咧嘴,“真不知道咱們自己小時候兒也是這麼著,是怎麼熬過來的。”
婉兮便托腮瞧著皇帝,“反正有爺這麼直溜兒的,奴才便不擔心咱們的小十五長成歪瓜裂棗去。”
皇帝“呸”了一聲兒,“有這麼形容自己孩子的麼?”
婉兮大笑,“可是民間還有另外一句話啊,叫‘歪瓜裂棗,誰見誰咬’,那就是因為,歪瓜裂棗反倒是更好吃的呢!”
說到這些稼穡之間的事兒,皇帝自是說不過婉兮了。他這當皇帝的,這一輩子能見著歪瓜裂棗的機會都沒有幾回,就更對那歪瓜裂棗的滋味更沒有發言權了。皇帝便無奈地伸手捏了捏婉兮的鼻樑。
“好好好,你是農家一枝花兒。”
婉兮面色大紅,“爺!您知道什麼是農家一枝花兒麼,您不知道也別亂說呀!”
皇帝要回頭再想一下兒才明白,這便也是縱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