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細細打量永常在的神色之後,緩緩收回目光。
“是啊,說來也算有緣,你叔叔納的這個新人,從前正是我宮裡出去的。她不僅僅是我位下的官女子,更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妹妹。”
永常在滿面大驚,忙道,“哎喲,沒想到我叔叔竟然這麼大的福氣!便連我自己私下都尋思,叔叔年歲也大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還能找見什麼好的?怕就是從皇陵村裡隨便劃拉的吧。哪兒想到竟然是跟貴妃娘娘有這麼大的淵源!”
永常在那一聲“隨便劃拉來的吧”,叫婉兮聽著不覺莞爾。
只是心始終還是為玉葉懸著,雖說也有些想要埋怨她傷了毛團兒去,不過說到歸齊,依舊是希望能嫁得好,未來的日子能比在宮裡、比跟毛團兒在一起的日子更好才是。
便是變心,也總該當真通向一個更美好更光明的前路去,方叫一切都來得值得不是?
婉兮便輕聲問,“我今兒來,便是想與永常在你請教——倒是不知你叔叔家裡共有幾位內眷?你嬸嬸可還在世,為人可寬容和善?”
永常在微微挑眉,細細盯著婉兮面上的神色。
婉兮也有些赧然,“我今兒來,在你面前的不是什麼貴妃,我不是以這個身份來見你。我這會子,只是你叔叔新納之人的孃家人。”
永常在想了想,緩緩道,“貴妃娘娘知道我叔叔今年都快七十了吧?所以……我嬸兒也老了,就快不行了。就憑我叔叔對這位小嬸兒的喜愛,以及小嬸兒跟貴妃娘娘的這份淵源,我叔只要等到我嬸兒咽氣兒,必定能直接將小嬸兒給扶正了去,那這樁婚事就是續弦,而不是納妾了!”
婉兮聽得出,永常在這話是向著玉葉說呢。只是永常在這話說得著實是太直率,倒叫婉兮聽著都有些不好意思去。
“……永常在說笑了。想來滿鬥的福晉與滿鬥,多年夫妻,幾十年相伴走過來,彼此自是情深義重。便玉葉是我宮裡出去的,到了你叔叔府上,也唯有尊敬福晉,親侍巾櫛的。”
永常在半垂下頭,點了點頭,“總歸貴妃娘娘放心,雖說那位小嬸兒現在只是妾,可是我叔叔一定對她賊拉好!將來,小嬸兒的身份便也絕不止是妾。”
“不說遠的,就等生下兒子吧,我叔叔一定就先為她向朝廷請封,最差也能先封個側福晉去不是?”
婉兮一顆懸著的心,因為永常在這一段有趣兒的盛京鄉音倒給沖淡了不少去。
婉兮想想也是,雖說玉葉如今也年過三十了,可是終究滿鬥都快七十了,那玉葉在滿鬥的眼裡,依舊還是小嬌妻去。況且滿鬥也出自內務府世家,不可能不知道玉葉原本是從永壽宮裡出去的女子,那諒滿鬥他也不敢慢待了玉葉去。
其餘便是永常在說的那些是不是能扶正,或者是請封側福晉去,那便都不要緊。只要滿鬥能真心對玉葉好,那她便也可以放下心來了。
——其實原本,她在心下還是對皇上和毛團兒的話畫了個魂兒去的。
雖說皇上和毛團兒的話說得夠圓,可是她心下就是覺著不對勁兒。
這不對勁兒的最最根基,就是婉兮對玉葉為人的瞭解。婉兮怎麼也不容易相信玉葉她竟然是個變心的人……只是後來想想,也許玉葉自己在書信裡所寫的也是人之常情吧,終究毛團兒是太監,那隔著人間煙火的情愫,總歸只是畫餅罷了。
婉兮這便由衷微笑,感激地握了握永常在的手,“我與你一樣兒,老家都是盛京的。我這些年倒是難得再聽見盛京的鄉音去,我便喜歡聽你說話兒。若你尋常閑暇了,便不妨到我宮裡來坐坐,咱們一起說說話兒。”
永常在點頭,卻有些尷尬地笑,“不是小妾不識抬舉,只是小妾不能在圓明園裡常住。皇上說這一二日間就要送小妾回暢春園繼續侍奉皇太後去。皇上說,皇太後喜歡我,一時半刻都離不開;皇上是孝子,自不能從皇太後跟前奪了人到這邊兒常住來。”
永常在的神色難掩落寞。
婉兮心下也是歉然,“別急,總歸你今年才十八歲吧?來日方長,你的好日子啊,在後頭呢。”
永常在便也努力而笑,“謝貴妃娘娘吉言!等下回我額娘再做了盛京口味的餑餑送進來,我給貴妃娘娘也進一份兒來!”
“那敢情好,”婉兮含笑點頭,“我便記下了,你可不準賴賬。”
永常在這便行禮告退,原本轉身想走,卻還是忍不住又轉回來,抬眸盯住婉兮,“小妾今兒才算是正經見了貴妃娘娘的真人兒去……小妾還有一事憋在心裡有日子了,這會子倒想問個明白。”
婉兮點頭,“你說。”
永常在咬咬嘴唇,“小妾去年進宮挑選的時候兒,本是貴妃娘娘挑的咱們漢姓包衣人。可是怎麼到後來卻是皇後娘娘記了我的名兒,倒不是貴妃娘娘記的?難道說貴妃娘娘瞧著我哪兒不好,這才要叫我撂牌子去?”
女孩兒家,誰小時候兒不是心高氣盛,便不管自己是否願意留在宮裡,總歸不想在初看的時候兒就第一輪便被刷下來了不是?
婉兮便也明白,含笑點頭,“你沒猜錯,我是把你給刷下去了,沒想叫你進宮。”
永常在的臉憋得通紅,“我究竟哪兒不好了?是長得磕磣,還是家世門第不夠,又或者是哪兒叫貴妃娘娘看得不順眼了?”
原來是此事。
原本這件事兒也是一件隱患,極有可能讓那拉氏鑽了空子,倒叫婉兮和永常在生分了去。這話今兒既然是永常在自己先挑開了,婉兮自也樂得順水推舟。
婉兮淡淡一笑,“子曰,父母在,不遠遊。你叔叔滿鬥已經年過花甲,那你阿瑪的年歲自是更大些。家親年事已高,做兒女的便更該留在身旁。”
“別說不遠遊,遠遊尚且有歸期;可是這宮牆之內,卻是個一旦走進來,便再也走不出去的所在。便是你父親也在內務府裡任職,但是終究你與他已經不能再如從前那般暢享天倫。”
婉兮正色凝注永常在,“我不記你的名兒,不是因為你,更不是你有哪兒不好;我只是,為了你與你阿瑪的父女情深去著想。”
永常在倒是有些意外,眼珠兒一轉,眼珠兒便已經被泡在了淚水裡。
“原來如此……可怎麼卻有人說,是貴妃娘娘看不得我入宮,就是因為咱們都是內務府旗下的出身,且都是漢姓人,祖籍還都是盛京的;可是我阿瑪的官職卻是比貴妃娘娘你的阿瑪要高,故此貴妃娘娘才看我不順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