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婉兮倒也不意外。婉兮更能大致猜著,這話是出自誰的口中。
婉兮便只是點點頭,“人生在世,管得住自己的言行,卻管不住旁人的舌頭。不過好在還有一點可以選擇:旁人的舌頭,放到你自己這兒,是盡信呢,還是不信。”
永常在吐一口氣,“下回若有人還敢在我眼前嚼這個舌頭,看我不啐回去!這是擺明瞭就想挑撥小妾和貴妃娘娘去呢,叫咱們兩個內務府出身的漢姓人互相咬,好叫她們那些出身名門的安坐看戲不是?我便要跺腳兒罵她們八輩兒的祖宗!”
永常在是她父親的老來得女,從小捧在手心兒,也是嬌生慣養的。這便說話盡都是大實話,倒更像滿人家的姑奶奶一般的直率去,反倒不像尋常內務府旗下漢姓人家的姑娘那般嫻靜。
婉兮聽著卻也痛快,便也忍不住笑,“你心下明辨是非就也夠了,還不急著與人當面撕破臉去。終究你目下只是常在之位,若那是個位分高的,自會抓你這個以下犯上的把柄去,倒叫你吃虧了。”
永常在深吸一口氣,“等我將來也得晉位的,遲早吐她們一臉唾沫星子!”
兩人道別,婉兮握住永常在的手,“出宮的女子,不能再與本主兒相見。我心下總歸放不下玉葉,又不便與你叔叔通訊息。我這便唯有拜託了你去,若能得了機會傳遞口信兒,好歹代我傳一句話給你叔叔,請萬萬善待玉葉。”
“便是名分什麼的暫且不要緊,可是萬萬叫玉葉在你叔叔府中,不可受不該受的委屈去。”
永常在垂首避開婉兮的目光,一徑點頭,“我記下了,貴妃娘娘放心吧。”
婉兮先行,待得走遠了,永常在還立在遠處,遙遙望著婉兮的背影。
終於再看不見了,永常在方嘆息一聲兒,“原本以為她高高在上,也不稀罕搭理咱們這些位分低的。卻沒想到,她其實肯為了一個出宮去了的官女子,來這樣兒軟言說好話兒。”
永常在位下的女子觀嵐也是含笑點頭,“誰說不是呢。原本她若有事兒,只需遞一句話過來,傳小主到她宮裡去回話就是了。奴才也沒想到,她還親自跑來了。”
永常在嘆了口氣,“我雖與她性子不同,可好歹都是內務府旗下的漢姓人,且家裡祖籍都是盛京的,便看著這一層,我倒是覺著這整個後宮裡,她倒是難得順眼的。”
觀嵐便也笑道,“反過來說,貴妃主子瞧著主子,何嘗不也是這個想法兒呢?總歸兩位主子之間頗有相通點,主子倒該多多走動去。”
永常在“嗯”了一聲兒,“其實便不是今兒她來,我也得每個月至少去她那邊兒走一趟。皇上早就這麼吩咐了,我哪兒敢奉旨不遵了去?”
這個三月裡,先有大學士來保溘逝,皇帝親赴來保府中奠酒;後有皇後的親蠶禮和皇帝的親耕禮,帝後二人各自忙碌,各項祭祀都回宮去舉行,都少在圓明園裡。
那拉氏不在,叫忻妃好歹得了些兒喘息的機會;可是她的氣兒還沒喘勻乎,回頭就又錯過了皇上去。
三月了,按著她報遇喜的日子,這個月將是她十月懷胎足月的日子,她便該臨盆了啊!
可是她這個月的紅,按著日子卻還是來了。
該死的,還是來了!
事到如今,她便是再不願承認,便是再在心下垂死為自己開脫,卻也不能不意識到——自己的孩子,十有八、九,當真是沒了……
白日裡兩個守月姥姥孫氏和武氏都在跟前伺候,隨時觀察她的動靜,倒叫她連單獨跟句話都不容易。唯有到了晚間,兩個老媼因上了年紀,這便怎麼都得去歇息的當兒,忻妃才能撈著單獨跟自己人說話兒。
忻妃焦慮不安地問兩個人,“……皇上幾時回來?親耕禮完畢,皇上也該回來了吧?”
樂容和樂儀對視一眼,都跪倒在地,“可是主子,就算皇上回來,咱們又該怎麼辦才好?”
忻妃抓住雕花的床板,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聽著,只要皇上回來,你們就都去請皇上來——別說是我吩咐的,就說你們兩個伺候八公主的時候兒,發覺了舜英的身子有異狀!你們不敢向我稟報,也不敢問太醫,唯有私下去請皇上來……”
樂容和樂儀兩個都驚了,呆呆望住忻妃。
“……主子當真決定了,要用這個法子去?”
忻妃也是絕望地抬眸,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
“那我這會子,除了這個法子之外,還有什麼法子?!這幾個月來,我什麼說法兒都用上了,可是皇上卻都不肯來!”
“幾個月了,幾個月了……皇上便是來了那一回,也是因為皇後在這兒!他竟從來,都沒有單獨來看我一眼……”
忻妃說到此處,傷心地緊閉兩眼,“都到這會子了,我已懷胎十月,他卻還不來,那屆時我是臨盆,還是不臨盆啊?”
樂容和樂儀兩人也是跟著主子一處絕望。
都懷胎十月了,自家主子自己如今已是走進了死衚衕兒去。若皇上還是不來,若主子還是不能借機再重得皇嗣,那……這十個月的事兒,又該如何解釋了去?
到頭來難道變成一場欺君大罪,叫闔宮上下的人都陪著自家主子一起吃掛烙兒去不成?
人到這一刻,便是曾經主僕情深,可是這會子也都只覺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緊。
樂容和樂儀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了堅定之色。
兩人一起蹲禮,暫且應承了忻妃去,“奴才知道該怎麼辦了。主子安心,只等皇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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