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青斟滿燒酒後,輕抿了一口,喉嚨微微發辣,和以往的酒相比較來說這次的酒過於烈了,許是這天太冷的緣故,故此他便放下了酒杯,隨即從懷裡取出一顆糖來,撥開來吞在口中壓下那抹辛辣,可以說入口即化。
他這才不緊不慢的回道:“庠兒,蛔蟲倒不是,我只是恰巧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罷了。”
“我想要的是什麼?”貊庠面色不由緊張起來,表情細微之處顯見的卻是在咄咄逼問。
這個人強大到可以掌控所有人,甚至於精準拿捏所有人的弱點以此來達到目的,那麼其中也會包括她嗎?
霎那間,貊庠有些懷疑,她還能是他此間唯一的變數嗎?
舌尖味蕾之上滿是甜蜜,那烈酒的味兒早已壓下肚中七之八九,他按著糖紙的手,輕輕叩了叩檀木雕花的桌面,指尖傳來微涼的細膩觸感,心頭一悸,他別有深意的看向她,然而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可又像是說了什麼。
貊庠踏出的左腳不由自主的又收了回來,繼續坐回他的對面,眼色猶帶著些許凌厲,那白皙到毫無血色的下顎線緊繃的厲害,她控制著自己,盡力如常的語氣探究道:“國師,既然都到了這個份上兒了,我們還需要藏著掖著嗎?”
“這世間的人總是因為前世的業債而聚合,業債還完了,一切聚合自然也就散了,庠兒,緣法自然,不必太真,順著便好,活著就是公平。”
譚青太明白貊庠,見她起了警惕,隨後之事兒便很難繼續發展下去,不由接話錯開話題道。
深知她本不是一個十足的好人,更加不會是站在他身邊的人,所以,有些事情叫她去猜也是好的,剛好磨磨她那壞壞的性子,吃吃苦頭,不是誰都能被她算計了不討些好處的。
貊庠袖中的手微微攏起,似乎有在沉思他的話,片刻後,她的目光逐漸移到譚青蒼白到無色的臉上,根本像是一個死人,可他的靈魂卻又在蟄伏一般的活著,她的神色莫名深邃,如是沉進了寒譚一般,對著眼前的男子冷漠的說道,“想還債那要看被欠債的人是否需要吧!”
譚青收回目光,落在手指按在桌面上的油皮糖紙上,嘴角一陣抽搐,眸光漾著笑意,“庠兒,可欠你的人一定要還呢。”
貊庠道:“既然欠了一定需要還,那麼還不如不欠,以此各生兩安,往生長樂。”
譚青遙遙頭否決,“庠兒,這世人的慾望向來不是簡單說來聽聽就好的,比如流浪漢餓肚子的時候,想著吃飽飯就好,可一旦不會餓肚子之後呢便嚮往著有錢,然後有權,有色,總有滿足不了的慾望在心中橫生枝節,然後費盡心機的拿取那觸手可得可卻及難得到的東西,而這個過程勢必會影響到旁人,或者惡或者善的人性反應,這個根本無可避免。”
“所以,庠兒,你要知道這人世間的賬本啊,就像是風打殘花不一定是風的錯,而花也沒有錯,如果唯一要找出錯的理由的話,那就是身份與階級,誰也逃不出這注定的對立及註定的結局。”
這不就是變相說的她與夏衍之間嗎?
可是,到底需要這般深奧嗎?
他們無非不過是簡簡單單忠於各自的國家與人民罷了。
所以,生死成敗並沒有什麼可值得憐憫,唯一能夠彰顯難過的只是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可又將情愛扯上了家仇國恨,便就令人覺得糾纏不清罷了。
其實,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很乾脆的只是他滅了她的全族,而她曾經也做過同樣的事兒,然而並沒有成功而已。
“哦。”貊庠懨懨地應了一聲兒,抬眸的那刻,不偏不倚的視線卻對上譚青那遙遙看過來的目光,之銳利之深幽彷彿能看穿虛空望見她心緒的存在。
貊庠的心一驚,背脊不斷髮涼,慌亂的別開了視線,一本正經的閃爍其詞,怕被對方看出了端倪,起碼不該是在此刻,有些東西還是需要隱藏起來不為人知的,她道:“國師,您不是能掐會算嗎,這幾日是一直天氣不好嗎?”
“這雪挺冷的,那些感染時疫的人這下怕不是病死,會被凍死吧!”
她是在說風涼話嗎,可真是夠沒心沒肺的。
當然一個手染無數人命與亡魂的惡鬼,如果有憐憫之心那麼一定會對不起她的身份。
譚青幽幽收回手,那油皮糖紙便被袖子一下掃到了地上,他不著痕跡的又掃了貊庠一眼,卻見對方早已收回目光,滿是心機城府漫上了臉,這才低眸看著那落在地攤之上的糖紙瞧了半天,卻並沒有想要撿起來的徵兆,更甚者挑起眉掠過一絲微嫌,說話道,“可不是嘛,大災大難面前才能更加容易收攬民心不是,當然,他們的確需要的是我,然而,只有我才能夠救得他們不死且脫離苦海,而那些人恰巧也是怕死。”
貊庠瞬間鬆了一口氣,既希望這般平靜的止住話題,可又希冀著能夠探出他的底兒,遲疑下一步是否還需要繼續下去,促使保證上元節的那天進行某人預謀已久的獻祭,而她也能夠將她的南戎全族帶出被囚困了千年的祭壇,尋一處好地葬之魂魄,哪怕不是真正的安息,是以另一種形式達到的永久消亡後的重生,如人變作鬼,鬼又生做不同的人,雪化作水而水又化作冰,即使回不到原來的身份和形態,可那也比得過此間之牢籠,她想她只此一願,唯死亡不可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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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某一刻她的心卻又提了起來,她恍惚間有些害怕面對那些人再一次遭受鉅變,依舊什麼都沒有改變。
那麼成功與否,她很焦慮也很艱熬,因為她一定需要贏,在她那場被註定的死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