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官兵們忙活來,忙活去,熱鬧騰騰,便問那盤查的守門兵是何緣故。一問才曉得,朝廷聽聞金國作亂,已調集各路兵馬趕往遼東,更到處籌集糧餉送到,以免逃兵與日增多,似乎連不問外務的萬曆皇帝,都從內庫撥了私款救急。
許清濁聽得朝廷立有對策,長出了一口氣,又問:“開原馬總兵怎麼樣了?金兵有沒有打到開原?”那守門兵道:“那就不知道了,但朝廷往開原派了援軍,幫忙鎮守北邊。”
馬祥麟忽問:“有沒有四川的調兵?石砫有沒有兵馬徵召?”那守門兵道:“石砫?石砫是什麼?四川嘛......至今還沒見四川來的。但朝廷的檄文已釋出眾省,興許隔得太遠,他們最晚才到吧。”
馬祥麟轉頭向許清濁道:“大哥,以我媽的性子,即便自己不來,也要派兵來助平亂。想必你我出發時,朝廷訊息還沒到。不過這時候,我石砫的人馬多半已出發了。”
許清濁道:“你怎麼辦?就留在這裡等秦將軍麼?”馬祥麟哈哈一笑,道:“不必如此!我隨你尋到了你恩公,再去戰場上和我媽匯合就是!”許清濁聽他出語豪邁,甚是佩服,點點頭,與他牽馬過關。
出關沒幾日,許清濁、馬祥麟到了寧遠衛,此地離山海關尚近,當地居民和來往旅人都較多,馬市雖早已關閉,城中幾乎全是漢人,卻也不失熱鬧。許清濁心料關外地廣人稀,舒雲天必然居住在城鎮和馬市裡,當下迫不及待尋人。
兩人在城中找了一日,沒有遇著舒雲天的影子,又找商客打聽蹤跡,也都說從沒見過這樣一個人。馬祥麟安慰許清濁道:“大哥,彆氣餒!咱們這不剛開始麼?今日且休息一晚,明日再尋。”
許清濁點了點頭,隨他到城裡客店,要了一間房,進屋沒多久,忽出門向掌櫃的借了筆墨紙硯來,回房將紙鋪在桌上,便即蘸墨動筆。馬祥麟奇道:“大哥,你幹嘛?”
許清濁道:“咱們日間光靠嘴說,靠手比劃,這般找人不太利索。我想畫一幅我恩公的肖像,以後再尋人問時,可方便許多。”馬祥麟笑道:“原來大哥還擅丹青,文武雙全。”
許清濁自從練那“十二芳華劍”,被迫學畫以後,常以繪畫作為練武之暇的娛樂,數年來又向花如何、菊清請教了山水、人物方面的畫技,如今繪製舒雲天肖像,倒也信手拈來,聽馬祥麟揶揄,一笑不答。
馬祥麟注目他畫畫,見他畫工不俗,嘖嘖稱奇,漸又想道:“咦?他這恩公怎麼有些眼熟?”剛要發問,忽聽滴答滴答幾聲,目光一移,自己這義兄正低頭嗚咽,淚水滾滾落在紙上,不斷將墨跡化開,一時不禁呆愣,不明所以。
他哪裡知道,許清濁的恩公與師父是一對親兄妹,容貌酷似。許清濁雖是在畫舒雲天的肖像,可畫著畫著,紙上的人與男裝打扮的花如何幾無差別,睹畫思情,各種思緒一齊湧到心口,卻怎麼攔得住決堤的淚水?
許清濁將畫紙移走,哭了一陣,方鎮定些許,新取一張紙來重畫。他以免邊想邊畫,觸及愁腸,又得失聲而哭,於是照著那模糊的前作,慢慢地仿寫,關鍵之處才稍作回憶,終於將肖像完成。
馬祥麟本想勸他男兒有淚不輕彈,猛地心中一驚:“花師傅是大哥至親,彷彿媽同我一般。我若和他易地而處,只怕比他還要傷心。何況媽半生戎馬,雖不致如花師傅這般突逢強敵,卻經常身處戰場......”
兩人一個傷心,一個發呆,無甚興致聊天,不久和衣而眠。次日起床,許清濁拿著肖像再到城中問了一圈,可是還是無人識得,心知唯有換個地方找去,與馬祥麟商量著出城。
偶見城中百姓打掃門前,張貼對聯,許清濁一怔,似是自問道:“今兒是除夕麼?”馬祥麟眨了眨眼,屈指一算,什麼都沒算出來,忽地笑道:“不用算,一看就知!多半正是除夕!”
許清濁歉然道:“麟弟,新年將至,還累得你不能與親朋團聚,反陪我來這苦寒之地奔波......”馬祥麟打斷他笑道:“怎麼沒團聚?咱倆兄弟小聚,豈不更好?再說,我不愛聽爆竹聲,咱們早些出城去!”
許清濁知他故意如此言語,以免自己掛心,暗暗十分感激他。點頭欲行,一轉頭沒了馬祥麟人影,在街上站了好一會兒,才見他拎著兩個大酒壺走來,笑道:“過年得喝屠蘇酒不是?咱倆邊騎邊喝,幹個痛快!”
許清濁愈發感動,微笑道:“虧你買的到。”馬祥麟哈哈大笑,道:“肯定有人家慄備著,多花些銀子,豈有不肯讓的?”翻上馬背,拔開酒塞,痛飲了一大口。
許清濁也隨他上馬,喝了口酒,揮袖抹嘴,胸中一陣溫暖,喝道:“走,咱們去下一個馬市!”兩人並騎而出,踏雪狂奔,不時對飲歲酒,將熱鬧騰騰的寧遠城甩在身後。
數日之後,又到下一處馬市,許清濁拿著畫四處問詢,依舊無果。風雪漸大,兩人買了蓑衣斗笠才上路,此後往北而行,路徑卻是東西曲折,許清濁從小背熟遼東地圖,凡有人聚集生活之所,一概不肯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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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過了月餘,仍是一無所獲。關外漢人本就稀少,馬市、城鎮當中,若有外來者遷居,原住民多半如數家珍,可他們一口咬定,從沒見過舒雲天這個人,那麼不是鳳雛確然未曾到臨,就是匆匆經過,毫無逗留。
許清濁初還計算時日,愈往後愈是害怕,便不敢再記日子。兩人又奔波許久,途經金兵曾侵略的地帶,果見原有的馬市全都淪為廢墟,偶爾有女真人巡邏,以免衝突誤時,於是沒去招惹他們。
這日從瀋陽而出,過撫順關,皆有明兵營帳相連,所聚兵馬眾多。馬祥麟道:“看來明兵快集結好了,不久就要出擊。大哥,金國的老巢在哪兒?”許清濁心不在焉,隨口道:“在咱們之東。”也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