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立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
在那一瞬間她不知是傷心還是不傷心,這個無數次午夜夢回詛咒他去死的人終於在這一刻停止了呼吸,江山萬裡,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了。
不會有這麼一個小時後把她高高舉過頭頂,長大了送給她全天下最好看的衣裙,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把她從刀光劍雨裡救回來,又把她重新丟回陷阱裡去,逼反了她的母親,把她關在狹小陰冷剛剛足夠轉身的暗室裡日複一日,受盡了所有的難堪。
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了。
直到子書謹過來掰開她爹的手,她才發現手腕處已經被垂死之人掐出一片青紫。
她茫茫然看向子書謹又看向她爹,老家夥死了,她以為子書謹會有快意,可她臉上沒有表情。
很快太監、重臣魚貫而入手,手捧遺照跪在她腳下。
她懶得去聽是什麼,過了許久許久,大殿終於安靜下來,她覺得殿內有點兒陰冷,於是提步向外走去,要走出殿去,由禮部擬定喪儀,通告天下 。
走到殿門時,她突然停下來又回過頭去走到榻邊,伸手將老家夥的眼睛合上。
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老家夥身子都冰冷了,眼睛跟他這個人一樣倔強的不肯閉上,裴宣很有耐心的撫到第三次,他的眼睛仍不肯閉。
只死死的,死死的看著她。
好像看出來她弒父奪權的陰狠殘酷,又好像是死不瞑目。
死老頭子這下真成死老頭子了,裴宣有點兒想笑,嘴一咧卻笑不出來,於是裂開嘴嘶啞的喊了一聲:“老頭。”
那雙眼睛終於閉上了。
再也不會睜開。
裴宣轉身向外走去,這一次再也沒有回頭。
快要夏天,殿外陽光燦爛又明媚,照的裴宣有點睜不開眼,這樣明媚的陽光她渾身卻都好像是冰冷的,冷的讓她有點邁不出那一步去。
子書謹在一旁握住了她的手,兩隻手交疊,哪怕都是一樣的陰冷,總好過一個人。
裴宣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朝那個位置走了下去,她以為那就是結束了,其實只不過是剛剛開始。
然而僅僅只是開始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在這個世上,交託她血肉的兩個人都已經或直接或間接的死在了她手裡。
老頭想錯了一件事,她也不知道她孃的骨灰在哪兒,只有子書謹知道,那一年她娘確實九死無生,所有人都知道她活不下來了,身中了幾十支箭,被插的像只刺蝟,就是逃出去也活不長。
可沒有人見到過白針的屍體,她的屍體在上千禁衛的圍剿中不翼而飛,生死不知。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沒有人敢斷定她已經死了,濁世君子蘭的陰影依然籠罩在裴萬朝的上方,讓他在無數次猝然醒來的深夜大汗淋漓,抖如篩糠。
那把複仇的利劍一直懸掛在他頭頂,所以他越來越多疑,越來越易怒,越來越在走向滅亡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子書謹知道她孃的屍體在哪兒,但她從來不曾告訴過裴宣,於是她只是她每年祭日向西拜一下。
裴宣一直阻攔裴靈祈弄死自己,與其說積極求生,倒不如說她有點心有餘悸。
或許是弒父害母真的有天譴,她毒死了裴萬朝,讓他死前飽受毒藥的折磨生不如死,於是後來她自己也死在同一種毒藥下,腸穿肚爛而亡。
她爹孃相識於微末,在功成名就後反目成仇,裴萬朝背叛了白針和他們共同的理想。
她和子書謹連同舅舅白堂背叛太祖皇帝,後來白堂被子書謹亂箭攢殺,她死於弒父的毒藥,只剩下子書謹。
一切都已有過,一切勢必再有,哪怕她們共同保有一個秘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