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軒倒不是故意要嚇她,見狀也是尷尬,想要上前將那女子扶起來,卻是呆愣在了當場:“公主……是你?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公主!”
原來這個獨自向高崗上溜達來的人不是什麼小兵,也不是侍女,而是這送親隊伍中最尊貴的依蘭公主。
依蘭公主見到身後之人是李文軒,輕輕撫了撫胸口,神色稍定之後,見李文軒如臨寒霜,竟是緊張的不行,她倒是也沒生氣,又在地上坐了一會,看李文軒還是無動於衷,莞爾一笑,自己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說道:“李將軍倒是好興致,怎麼不與他們一起飲酒熱鬧,反倒是獨個藏在這裡嚇人?”
李文軒面色微紅,低著腦袋說道:“稟公主,今夜是八月十五,思鄉心切,所以這才出來走走,不料卻是意外驚擾到了公主,萬分抱歉。”
依蘭公主搖頭道:“八月十五……中秋……可惜……可惜……說來湊巧,我雖然沒有在意過什麼中秋節,不過今夜卻是格外想念上京,所以這才出來走走,沒想到,與你倒是一樣。”
兩人沉默了良久,一個看著月亮,一個盯著草地,依蘭公主忽然一笑,說道:“秋田圍獵的時候,我看到李將軍好生勇猛,怎麼這一路上走來,卻見李將軍時時總是面帶愁容,難不成是有什麼心事?還是說這個送親將軍的名頭辱沒了將軍?”
李文軒此時想找個藉口告退,卻又不能,畢竟這千裡荒原上,豺狼虎豹甚是常見,如今這公主一人出來了,萬一遇見個什麼兇物,可是十分不妙,見公主發問,並且言語中無甚惡意,更沒有因為方才自己嚇到她而責怪自己,心中也覺得十分寬慰,便如實說道:“公主嚴重了,李文軒豈是不知好歹之人?只是……只是我離開南方已經許久了,如今是歸心似箭……”
“嗯……”依蘭公主微微點頭,說道:“抱歉,都是本宮的不是,若不是我叫皇兄讓你做這個送親將軍,耽誤了你的行程,怕是再有幾天,你就要到南方了吧?”
聽到依蘭公主向自己致歉,李文軒也是惶恐,說道:“公主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受人之託,便應當忠人之事,更何況和刺兄以誠待我,他開口叫我護送公主一程,不管是送親將軍,還是無名小卒,都是宜虛名罷了,我是必定要將公主安然送到地方的。”
依蘭公主微微一想,向李文軒福了一福,輕聲說道:“謝過李將軍了。”李文軒見依蘭公主毫無架子,深感意外,也深深一躬,還過一禮。
依蘭公主沉默許久,忽然長嘆一聲,說道:“莫說李將軍思鄉親切,就連我也何嘗不是想念上京,卻奈何……唉!”
看到面前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無比悵然,李文軒忽有同病相憐之感,勸慰道:“公主莫要這般說,您是金枝玉葉,皇上也是十分在乎公主的,日後只要公主願意,想來是可以隨時回到上京來看看的。”
依蘭公主淡淡一笑,說道:“只怕到時,人物依在,我卻已是今非昨了。”
聽到這話語中的無限哀傷,李文軒心中一動,說道:“公主,我不明白,你若是不願意,想來皇上也不能太過為難與你,更不至於遠嫁千裡,卻不知道為何非要如此不遠千裡受這些為難?”
依蘭公主扭頭看著李文軒,說道:“李將軍是江湖中人,你所在的江湖或許是有許多的血雨腥風,想來也應當有許多為難,或者說是身不由己只事,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李文軒點頭道:“公主說的不錯,確實是如此。”
依蘭公主又說道:“可是將軍卻不知道朝堂上的江湖卻是比你所在的江湖更深,更險,就如皇兄高高在萬人之上,卻也不能隨心所欲,時時要受到諸多節制,更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如今的大金,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是內憂外患,南有大宋,西有西下,更有數個強勢部落環伺左右,若是一個不慎,便可能招來滅頂之災,依蘭作為一小小女子,若是能用一己之身,憑得這份親事,換得半邊江山的數十年穩固,也可以不負身上的皇室血脈了。”
“公主……公主高義,李文軒拜服!”李文軒沒想到,這個平素名聲不佳,外表柔弱的女子,心中卻是有這一番大義計較,可是勝過了無數男兒,盡管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心中卻是深深觸動,覺得這個小小的身影,在月色中是那麼尊貴,無比凜然,叫人不敢絲毫輕視與褻瀆。
寂夜無語,李文軒靜靜的立於一旁,直到遠處的一抹雲朵遮擋了那片月光,依蘭公主才從眺望中回過神來,轉向大營中走去,李文軒則是一直在她身後一丈開外護衛,直到依蘭公主回到暖張,這才放心離去。
李文軒回到自己大帳的時候,卻見門口的兩個衛兵神色有些不對,一個顯得慌張,兩外一個卻是神色不寧,似笑非笑,似乎是在心裡藏著什麼事情,李文軒覺得奇怪,想要將他們兩人叫來問個明白,可走到前面的時候,目光掃過大帳四周,心中一動,也不言語,直接大步入賬。
面前空空蕩蕩,大帳中一切如常,不過李文軒卻是微微一笑,說道:“明珠姑娘,請現身吧!”
伴著一陣咯咯的笑聲,明珠的身影從李文軒的身後閃現了出來,嬌笑道:“你這人忒無趣,本來想要嚇你一下,這下是不成了。”
李文軒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明珠姑娘深夜造訪,可是有什麼要緊事情?”
明珠頓了頓,面色一寒,說道:“我為何來找你,你難道不曉得嗎?”
李文軒沉默,明珠又道:“剩下的路程也就五六天了,到時候……到時候你還是要走嗎?”
“嗯。”李文軒點了點頭。
明珠緩緩的摘下了的面紗,原本明豔的臉色不知道何時就已經顯得有些蒼白,說道:“就讓明珠陪你喝一杯吧!”說罷不等李文軒回應,便在旁邊的毛毯上坐下,取過酒囊,倒上了滿滿的兩杯。
李文軒心中也不是滋味,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是躲著明珠,可是躲得開這個人,卻是躲不過裡面藏著的那顆心,他幾乎每天都會莫名的想起這個人兒,想起那面紗後的容顏,有時候更是忍不住猜想,如果她不是金人?那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如果她不是燕雲十八騎,又會是怎樣?如果……可是現實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所有的如果與假設,李文軒只能報以苦笑,然後將這份如果藏在心底,因為這樣對誰都好。
李文軒在旁坐下,酒到杯幹,每喝一杯,明珠便會給他斟滿,然後自己也陪上一杯,不知道過了多久,明珠的臉上多了一抹淡淡的紅霞。
李文軒過去與明珠飲酒,從來不會運功化酒的,但是今次不同,看著面前的美酒美人,他不敢醉,生怕會在這片草原上留下終生的遺憾。
明珠醉了,終於醉了,伏在案首上輕輕啜泣,李文軒看著那不斷顫抖的肩膀與瀑布般的烏絲後若隱若現的容顏,他是多麼想將這個身軀抱在懷中,輕輕吻一吻,吻幹她的淚痕,撫平她的傷痛……
只是,他沒有這麼做,直到明珠哭的累了,在濃酒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李文軒這才抱起她,將她在床榻上放好,然後靜靜的在旁邊坐下,看著面前淚痕依稀的女子,小聲說道:“對不起,我能給你的,只有這些,只能在這裡悄悄的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