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有些涼。直到回到我家,他才說:“我確認一下那個真正送信的人。海因裡希說已經抓住了,是你們大學醫學院的一個學生。可能是從事了間諜活動。”
“對這幫人來說,能分得清心理學和醫學可能不容易。”父親一笑,阿爾伯特卻仍在思索中,我問他怎麼了,他回過神來說“沒事”。
“我上樓換個衣服。”我走向樓梯,但父親也隨我上樓,小聲問道:“你在學校裡,沒參加什麼特殊的組織吧?那種……政治性的組織?”
“沒有。”我說實話。
“在學業上好好努力,不要參與那些事。”
“我會注意的。”我說。原本我也只想管好自己,這個世界的事摻和越少越好。
“好啦,一場虛驚。換換衣服,約會去吧!”
換好衣服,重新梳了頭,樓梯下到一半,還沒看到他們二人,就聽到他們在談論我。
“對,她的教授也說她很努力……不不,從她的信裡看得出來,她對政治沒有什麼興趣。硬要分類的話,比較主張和平,也許這一點和目前大部分德國人不一樣。”阿爾伯特說。
“現在舉報的人真是無處不在。”父親嘆息。
聽到我腳步聲,他們一齊停止了話題,阿爾伯特把手裡那本德彪西的琴譜放回鋼琴上,眼睛望著我。
“有人說我和別的女生性情不一樣,也許——”想到了米婭對我的評價,不知我的言行是否會觸動那些愛舉報的人,想來還真有些後怕。
“這件事和你無關,沒有必要反思自己的錯處,你現在就很好。”阿爾伯特道,父親也點頭。
“希爾德說你在聯盟裡也表現不錯。”阿爾伯特說。
沒想到她會說我的好話,竟然有點小開心。
“好啦,走吧走吧,出去玩吧。”父親擺著手轟我們走,我穿上外套隨阿爾伯特走到門外,一邊向父親說:“回去吧,你只穿了毛衣。”
父親口裡答應著,卻還在門邊看著我。我心中突然一陣感動,走回去擁抱了他。
這是我到這裡來第一次擁抱父親。在我來的那個世界,我長大以後也從來沒有擁抱過老爸。
父親松開胳膊,我大叫一聲,頭頂劇痛,感覺頭皮都要被揪下來了。我頭上有傷口,剛剛上樓時用毛巾稍微捂了一下,紮了一個很鬆的麻花辮。可能是父親袖口的扣子纏住了我的頭發。
“不要動!”阿爾伯特出現在我身後,幫我把頭發解下來,“流血了。”阿爾伯特拿手絹墊到我頭頂,聲音忽然帶了憤怒,“他們打你了?!”
“不,不是。我自己碰的。”我說,“有個人又胖又臭,嘴巴裡煙味特別大,我想離他遠點,不小心碰到了一個鐵架子。”
阿爾伯特一言不發,鐵青著臉,兇巴巴盯著我,好像我說謊維護那些人一樣。
“是真的。”我柔聲說。
他表情軟下來。
什麼世道?明明是我頭疼,卻還要哄他。
“我帶你上醫院。”他說。
“這點傷不用上醫院,家裡有酒精。”正要進屋拿,胸口一陣惡心,胃裡向上翻,我趕緊跑到一塊土地邊,對著地面幹嘔。早上到現在沒吃飯,也沒吐出來。頭暈暈的,我伸出一隻胳膊想找牆壁,被阿爾伯特扶住了,他半扶半抱著我到路邊,坐進一輛計程車裡。
“必須去醫院。”他說。
“可是我好餓,先去吃飯吧。”我又說。
建議顯然無效,他不滿地說:“你剛才差點暈倒。”
“但是,但是我也不想去醫院,不想吃藥。”
他這會心情到好,笑我,“自己也學過醫,怎麼害怕醫院?小孩子一樣,是不是吃藥還要糖果哄著?”
“哄我也不吃!”
嗤的一聲,是計程車司機的笑聲,阿爾伯特一眼瞥過去,司機大聲說:“哈,瞧瞧剛才那戶人家,燒的煤煙都飄得滿街。咳咳!”
這一來我也不太好意思,他原本一片好心。大概是頭疼不舒服,我脾氣變急躁了,猶豫半天,對他解釋:“有些藥對人體不好,但是醫生總讓人吃,我不是所有的藥都不吃,只是有些藥,真的不好。”
這是我到醫院實習後的一大發現,這個年代有些藥物是新生事物,處於濫用狀態。連朗格教授都是,病人心情不好,就開精神振奮的藥。我在原來的世界並不是學醫的,對各種藥的名字和危害沒有多少記憶,到這裡發現一切都在失控狀態,只能盡量少用藥。
“怎麼不好,有實驗證據嗎?”他帶著笑問。顯然以為這是我“鬧脾氣”的藉口。“德國醫學很發達,放心吧。”
“可是——”我舉不出實際的例子,心中一陣氣餒。再這樣固執下去,兩人只怕要吵起來。他不知道我從哪來的這些想法,所以不會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