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裡
阿爾伯特侷促地把我帶到房間,這是他住的旅館。
是我提出來到這的,畢竟不能在外面的咖啡館裡聊這件事。
聽到我的提議時,他的眼睛閃了一下,臉卻紅了。
“有酒嗎?”我問他。
“要酒嗎,需要嗎?”他更加手足無措,自己跑到外面,進來時拿著一杯香檳。“我想,你應該不是想喝烈酒。”
“是不是在外面凍壞了?但也別喝太多。”他用自己的杯子分去一大半,給我留了小半杯。
單純的孩子。
換做有些人,這種場景下可能會勸女孩喝得越多越好。
他的軍用行李箱和揹包整齊地放在小矮櫃上,床頭枕邊有兩本書,一本是當初在借我家的歌德選集。另一本是軍事書,上面作者是“赫爾穆特·馮·毛奇”。
見我盯著書,他說:“這是幫助俾斯麥統一德國的偉大軍事家,他締造了總參謀部,讓德國的軍事成為最強。”
我點點頭,心裡在醞釀著另一個話題。
“你不是要把歌德的書拿回去吧?我想……再借一陣子。”他低聲說,“我可以送你一本同樣的。”
這本書或許已經對他有了特殊的意義。
後來他就沒有再尋找話題了,他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
“阿爾伯特,你今天也許……也許感覺到有些事情上我表現得莫明其妙,或者有所隱瞞,那不是我的本意。”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聽著自己的聲音和心跳。
打了結的嗓子慢慢解開了,我用了幾分鐘時間,簡短敘述了我的來歷。
慢慢來,我想,如果他聽了幾句話就認為應該到最近的神經科醫生那兒繼續談話,那再多的準備也都不必要了。
他應該不會,我希望不會。
如果是那樣,我們之前通訊,所有的坦誠交流,就什麼也不是了。想到這裡,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我停下來的時候,他向後伸手,拿起自己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這時我已經鎮定下來,無論怎樣都好吧。
“你來自……很多年以後?”
“將近80年。”
“可是,你還知道西貝爾的一切,你仍然是她。”
他似乎很希望我還是她。
“是的,去回憶也還是會有的,但畢竟不一樣了。她退居了幕後,或者說……”我感受著,勉強找出一個形容,“我們在一個身體裡,她只佔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我,還是那個未來的人。”
“那一切就都明白了。”他低聲道。
等了好一會,他問道:“所以,在你來的世界裡,德國已經失敗了,對嗎?”
我準備了很多的話全卡在喉嚨裡,他果然最關心的還是國家命運,——當然,這無可厚非,我對自己說,他應該如此。
他神情極為專注,顯然十分緊張地期待著答案。
我心中不忍,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另一種解釋,“有一種說法,認為世界有很多個。當人們做出不同的選擇,就會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在我的世界裡,事情是那樣的。但我不確定這個世界,就完完全全是我那裡的過去。”
說到這裡,我也遲疑了,會不會真相確實如此?畢竟我來到了這裡,這個世界已經和我那裡的不同了。我並不完全知道歷史的每一個細節,我怎麼確定這個1940年的聖誕節,就完全和我那個世界的一模一樣?難道我那裡的利維亞也被小約瑟踢到了嗎?也有一個阿爾伯特幫了她?
不,不可能。如果沒有我,西貝爾和阿爾伯特的生命軌跡不會是這樣的,起碼他們不會在今天坐在這間旅館裡。
每個和西貝爾相關的人,他們的生活也都不會一模一樣……一龐大的網在我腦袋裡展開,我看到無數小光點組成一張望不到邊的網路,其中一個有所改變,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網路是活的,它波動著,呼吸著……它在體驗又評估著,每一條路徑都通向不同的未來,有些合併了,有些分開了……其維度和內涵遠遠超出了我的認知,腦袋快炸了,有點想吐。我停止感知,深呼吸了幾次。回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