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貝爾看到您在前線是這個樣子,一定會唾棄您!”
“唾棄我。”阿爾伯特低聲重複,臉色變得灰白。
他看了一會煤油燈的小火苗,然後走近魯絲,後者發出一聲尖叫,卻發現繩子被解開了。
“再把衣服拉亂一點,也就夠了。”他疲憊地說,叫了門外的埃裡克,“把她帶走,告訴其他士兵,就說……我明天還要找她,他們就會繞過她。”
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魯絲走了出來。他最終還是幫了她,她剛才的話也許說得有點重了。
河水在不遠處流淌,也許幾個小時後戰鬥又要開始,所有人都會死。說什麼都是沒必要的,但也許,應該再說一句。
“剛才我說西貝爾會唾棄您,不是……那個意思。”她細聲說,低垂著腦袋,像當初在家裡做工的時候。
“不,你說的對,”他身形一滯,“她已經離開我了。”
“怎麼可能?她去哪了?”魯絲問,幾乎忘這不是俘虜應該問的問題。
“離開這個世界了。”
說完這句話,他向黑暗中走去,不允許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是的,他的貝兒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把這句話說出來,但還是覺得像受到重坦炮擊那樣,胸口處塌陷出一個黑洞,把他原本以為已經不存在的快樂又一次吸走。
一週以前,舍倫堡到中央集團軍不久,就主動來找他,告訴他說西貝爾出了事故,不幸身亡了。
他根本不信。
如果這則訊息從別人那裡得知,還有幾分真實,但舍倫堡的話,可信度為零。他幾乎是懷著憤怒認定,貝兒一定困在某個地方,之所以謊稱身亡,只是為了騙過他。
於是他請了假,緊急趕回柏林,找到了雷德。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夠告訴他真話,他認為就是雷德,——如果西貝爾對他的信任是真的話。
他還沒有開口,只是兩個人剛見面,雷德的表情就凝重下來。
“那是真的。”
“我很抱歉,施特恩上校。”雷德又說。
這之後,阿爾伯特進|入了一種做夢般的狀態。一切都彷彿不再真實。他像一個人飄在自己外面觀察著自己,他發現自己冷漠地聽完雷德的描述,還仔細看了她在醫院接受遺體檢查的照片,甚至還和雷德寒暄了幾句。
雷德對他表示同情,他生硬地道謝。
最後,他驅趕著這具叫作“阿爾伯特”的軀體回到佈德特爾街的家,坐在沙發上。
這幾天家裡也受到了轟炸,二樓的一面牆倒塌了。從外面可以看到一個人坐在沒有牆遮擋的房間裡,像一個玩具士兵坐在玩具屋裡。
找不到她,但又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有她的痕跡:她選擇的窗簾,她買的新餐具,她把沒洗的衣服搭在椅背上,她在寫字臺上滴出的墨跡,她放在瓶子裡的幹花。抽屜裡,還有她沒來得及寫完的信。
“也許我不能像以前一樣安慰你了……”信裡說。
她在說什麼啊?她怎麼會不能安慰他?他努力地看信,一遍又一遍,每句話都帶來疼痛,他不確定自己讀懂了。
他抱著頭,思考著一切為什麼是這樣,事情從哪裡出了錯。
終於,他意識到從科雷格的事情以後,他有一種內疚,覺得是對她的愛,使他在720中沒能獻出生命,是對她的愛,使他不甘於犧牲。
可他又沒辦法不愛她,所以他開始刻意不去想她。似乎這樣的自我懲罰是某種“贖罪”。他的國家要完了,他的夥伴和朋友都死了,他沒有資格繼續愛著。
上|帝,他是無形中把這些錯怪在她頭上了嗎?
她是感覺到這些他自己都不覺察的想法了,所以說“不能安慰他”了嗎?
他的頭腦一方面在理性地思考,一方面有一種沖動,想把腦袋轟成碎片。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槍,這是一把從40年起就跟隨它的魯格,像曾經的赫林一樣,是他最可靠的朋友和助手。
如果現在他用它結束自己,還能追上她的腳步嗎?她願意聽他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