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夕陽很刺眼,我也沒有看清。但我們已經封鎖了樹林和採石廠,還沒發現可疑的人。”他說。
希拇萊微微失望,但仍舊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回去好好養傷吧,剩下的調查交給沃爾特舍倫堡)。”
雷德沒有動,有什麼東西把他的腳釘住了,他全身都無法移動。胸口好像裂開了,一股沖動讓心髒疼痛起來。
她沒有說出柯立安的名字,她沒有。忽然間,一切都明白了。
她把那張圖紙給他看,是在暗示願意幫助他。她在小橡樹前是想跟他說話的,她當時正要把實情告訴他……
而他,在被“絕不施以仁慈”的念頭控制以後,把她這些天真的暗示當成了威脅,決定殺掉她。
猛的一激靈,他重新趕回地下室,沒命地把那些儀器臂調回正常的位置。有一條機器臂不聽使喚,他用盡全力把它掰下來。金屬部件在卡吧直響,也許他已經把它弄壞了,而且他繃帶下的傷口也裂開了。
關上地下室的大門的時候,他的手在抖。摸出口袋裡那個小小的玻璃瓶,幸好,他沒有騙她喝掉。
幸好,他沒有再做錯事。
她是不應該死的人。
在城堡的地下室裡,在封存治療儀的門外,雷德感受到自己的心在一種混合了幸運、痛苦和感激的灼燒中煎熬著,好像剛剛完全消失的火燒雲被他全部吞到了腹中,好像那是某種魔藥,將要把他變化成另一種形態那樣。
是的,他要變成另一種形態了,永遠回不去的形態。他慢慢地走出去,傷口滲著血,一步一步地走回她的病房外面。
“希拇萊先生說等您回來,就去找他,他還有事情要問。”護士說。
“好的,我馬上過去。”他說。
然後他走進病房,西貝爾半靠在床頭,閉著眼睛,像已經睡著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張熟悉的臉。她的長相裡的東方特徵,這使她顯得比一般的德國女孩更柔和,帶著某種不屬於塵世的靈氣。這天上午,他還在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心軟,但現在,那些想法都一一臣服了。
慢慢地坐在床邊,額頭貼在床邊的欄杆上。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發現她醒了。
“很抱歉,讓您受到了驚嚇。”他說。
“您保護了我,不需要抱歉。”
“您看到他了,是嗎?”他沒有提柯立安的名字。
過了一會,她回答:“我看到了夕陽,和晚霞。”她轉過去,看著已經變黑的窗外。
接著,她用一種近乎責備的語氣說:“您為什麼要用這麼冒險的方式讓我脫去嫌疑呢?萬一……您就沒命了!”
到現在為止,她從沒有認為他要殺她。
“您似乎一開始就是信任我的……”
“我知道你們在幹什麼,”她說,“你們是為了勞苦的人。”
一聲幾乎是嗚咽的嘆息,他捧起她的手,把額頭貼在上面。她認同的不是他個人,而是他背後整個國家和人民與敵人戰鬥的意志。在德國和幾乎整個西方的眼中,他的國家被視為洪水猛獸,被視為邪惡力量的代名詞。唏特嘞更是把抵抗東方當作是拉攏西方國家的口號。可是她竟然一開始就明白他們在為什麼而戰鬥。
他應該早一點告訴她的。
“您去吧,希拇萊在找您。”她拍拍他。
他站起來,從衣袋裡拿出那個小玻璃瓶:“這裡面的東西,不能隨便使用,對嗎?”
她伸手去拿,但他收回了手。
“請允許我幫您收好,有時您……確實是個粗心的人。”
“您先去包紮傷口吧。”她在背後說。
他沒有回答,腳步不停地走出了房間。傷口?他幾乎忘了自己右側肩膀還有傷口。
從希拇萊書房出來以後,她已經從病房回到了臥室。他在她門外徘徊了片刻,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想必已經安睡。
此時城堡裡加強了警衛,夜裡巡邏的人手增加了一倍。雷德走向自己的房間,他決定去休息。
短時間內不需要擔心她的安全問題,他想,因為今天,兩個對她最有威脅的人已經徹底消失:海因裡希,和以前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