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社稷,守城門,還有……護家園。”
看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霎時間交纏分離,來回穿梭,她的耳畔充斥著兵零乓啷兩劍相交之聲,極快極重。劍氣所到之處,地面唯餘整齊草根,劍風又捲起散碎草屑,亂作一團,迷亂雙目。
她緩緩鬆了劍,卻微微搖著頭,口中喃喃:“為什麼呢?何至於呢?要我的性命,還要他的性命。”
在李焉識工於心計,摸爬滾打的這些年,蕭影除了教她習武,還做了一件事:將絕雲派所有的武功招式打亂,拆解,重新整合成了“一劍三連”,“挖野菜六式”,“摸魚十八式”……
在他的手下,劍招更加流暢連貫,運氣更是損耗極低。簡而言之,降本增效。
在十六年前,天資極高的他已然窺見絕雲派承鶴之大成,不日即將比肩,可那時的他自傲不馴,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也看不見,這於承鶴而言,已然成為心頭之患。
那招淩雲縱,除了李焉識,承鶴並未教與任何弟子。從前,蕭影有幸得見一回,這些年亦是潛心鑽研破解之法。
不過百招,李焉識已然遍身布滿細密的傷口,因著淩雲縱閃避極快,否則這些來勢洶洶,準頭極夠的劍傷皆夠他喝一壺。
他無暇分心望向身後的她,只原地橫劍劃過,一招淩雲縱,他突的上前,將劍氣逼至蕭影身前。蕭影只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僅憑直覺騰空飛起,雙目掠過,卻見劍刃之上倒映出他淩利的身影,正自身後飛速逼近。
當即翻轉手腕,藉著直覺,劍直直向後刺向那逼近之人。
劍遽然而止,卻並非因是刺中目標。
她的劍倏然而至,此刻正直指蕭影咽喉,只餘分毫。
這柄他親手交至她手上的劍,此刻竟尖刃朝著自己,他不敢置信。
“師父,你給我下了這麼多年的毒,無非是要我的命。我沒有向你追究,是因為我還有一絲幻想,我幻想或許你真是有難言之隱,或許你真是為了我好。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
她哽咽著抽泣一聲,劍刃未動,任憑眼淚滴落。
“今日看來,你我確實積怨已深。你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叫冤有頭,債有主。既如此,我的命給你,放過他,好嗎?”
蕭影抬起臉,滿目悲愴,微風吹拂起他一縷頭發,飄起又無力垂落。此刻,心撕裂不已。
“阿驚,我平日是如何教你的?你這般以劍指人,有一處疏漏,你難道忘了嗎?”
他本便是已死之人,他可以放棄愛人,可以獨自嚥下所有苦痛仇恨,可他無法接受,自己拼死救下,一心呵護長大的孩子竟再度為仇家所迷,反與自己刀劍相向。
“阿驚當然沒忘。不過是逼師父停手罷了。弒師……可是大逆呢。”
臉上綻出一個悽然的苦笑,苦笑之下,嘴角微微下垂,雙目淩厲,近乎嘶喊:
“我的命給你,武藝也給你,劍也還你,全都還給你!只有梁驚雪這個人,這具屍體,你帶不走!”
手腕翻覆,她挽了個劍花,一道寒光閃過蕭影的雙目,她轉過劍刃直朝著自己腹部刺來。
“這世上再沒有蕭影的徒兒梁驚雪。”
鮮血滴落在新嫩的青草上,穿透了,滲落在去歲半腐的枯葉上。
他怔在原地,看著將劍刺入腹中的她,看著一步躍至她身前的李焉識,正握住青峰劍劍刃,二人皆是流血不止。
她癱倒在地,倒在李焉識的懷裡,微張著口,雙目同睫毛一道顫動著,幾近睜不開。
他忽然覺著,怎麼看起來是,自己站在了承鶴當年的位置,做出了對趙清越所為之事?
可分明不是這樣的!自己是被冤屈的!為何自己獨自承擔了一切,卻還要眾叛親離!
自己唯一的愛人,心甘情願抹去屬於自己的一切,將自己鎖在絕雲派無邊的牢籠裡,甘心做一尊瓷白的神像。
我一生無父無母,身邊最為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掙紮著長大,拼命活著!一個燒盡自己的一切,日複一日茍活著,不能死!有多難!多痛!活生生被你們這兩只豺狼拆皮剝骨,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