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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支離,歸於寂滅

她與李焉識最初義結金蘭,本就是因為有著共同的敵人——絕雲派,而一拍即合。

六歲那年,那個食不果腹的冬日她永遠不會忘記,母親去了絕雲派討要過冬的炭火錢便再沒歸來。

她冒著寒風一步一步爬上山,卻被裘夫人直接丟下了山崖。

在那裡,她見到了母親,卻是一具屍體。

再後來,她拖著摔得半斷的腿,靠吃山上半爛的果子,花了五六天從淩雲山後山,一點點爬回了家。她把自己賣給了當時的寧安司,唯一的條件便是治好這條腿。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長大後會被送進長歡閣,做寧安司的探子,她為的就是這個。長歡閣,是裘海升下山後唯一會去的地方。

好在,她先遇見了李焉識,一拍即合。倘若說李焉識是喬玉書藥人夢魘生涯中的一束光,那他就是她向死一搏中伸出的那隻手,她的引路人。

她沒有理由不喜歡這個人。

李焉識關停長歡閣時,她沒有一句怨言,她不能為了自己的恩怨,讓別的女子繼續受苦。可李焉識也答應過她,一定會讓裘海升跪在她面前磕頭認錯,讓她手刃這個仇人。

他把寧安司交給了她。她費盡心力引裘海升下山,卻只是徒勞無功。

她擦去眼角的淚水,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落淚了。她不知道該不該期盼他能在湖中得生。倘若他今日能活著歸來,或許江湖劫難將至。

寧安司要變天了,白水城也要變天了。

冰冷的湖水之中,幾十挺小舟行至二人落水之處,朝著波濤湧動的水下胡亂射箭,已無人再去追尋溪客。

“再往前找找!媽的,剛才還看見腦袋,怎麼這會兒沒了?”

“人死了也是會浮上來的!”

“去那片荷塘裡翻翻!”

“就是死也要把屍體翻出來!要不拿什麼換銀子!”

幾十柄長刀追隨著波紋,在那片參差墨綠之間揮砍著,清冽的蓮葉香和著一空湖幹淨的水氣充斥滿鼻腔,弓箭朝水中無目標地射著,只盼能歪打正著。

很快,一整片蓮葉被剃了頭,露出一根根尖銳的葉莖直刺向漆黑的天際。

徒勞無功。

一支微微露出水面的莖幹輕輕顫動,一旁炸出一串並不惹眼的水泡。

李焉識潛在水中,抱緊幾支捱得近的蓮葉梗,攏成一簇穩住身形,不至漂浮或沉底,死死捂住懷裡人的口鼻。手中握著一支折斷的蓮梗探出水面,以此勉強呼吸,再渡氣給她,捂住口鼻,如此反複。

他看不清水面上是何現狀,外面的聲音在水底下聽來也極不清晰。

他只能等。

等到他手臂上中箭的傷口痛得麻木,等到反複吸氣呼氣的腮幫子痠痛到麻木,等到湖面上終於沒有聲響。

他知道,她活不久了。

王守一死了,再無人制藥,解藥落水,茫茫一空湖再無處尋。

可只要她能多活一天,他就一定會拼盡全力為她搶來一天。

他小心翼翼探出頭來,湖面之上追兵早已遠去。遠處漆黑的八方島,今後將永遠漆黑下去。

他用健全的那隻胳膊死死抱著全無知覺的她,拼著傷痛,一點一點朝著朦朧一線的湖岸游去。

他再也不會放手了,死也不會。

及至天微微泛出麻麻的藍灰,他終於攀上了湖岸,癱倒在岸邊,他來不及休息,只喘息兩口便急著探了探她的口鼻,還好,並未嗆水。

他又探了探脈,果然,丹田寒毒翻湧。他在懷裡摸了又摸,欣喜地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來,喂她服下。

自從正月初十那日她初次發病,這每月一次的藥,他便隨身攜帶,再未落下,就像她的護身符一般。

只是,這藥,吃一顆少一顆,再也無人能制了。

他扶起躺在地上的人,哈了哈氣,來回搓手,將她抱在懷裡為她取暖。漸漸回溫的手貼著她冰冷慘白的臉龐,將黏在臉上的發絲捋捋,臉頰蹭了又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