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頻伽若有所思,是啊,梁王僅僅是沒什麼過失,就足以把太子擊垮了——造反,巫蠱,放在哪一個太子身上,都是致命的大罪,只要梁王一脈抓住這兩個汙點,太子就永遠難平眾怒。茲事體大,她還是得偷偷告訴……告訴謝宛。
不知為何,她心裡面浮現了這個姑娘的身影。
告訴謝宛,就是告訴柳洲隱,繼而就是太子,盧頻伽,你真的要選太子嗎?
盧頻伽那一刻無比理智,看過史書的她,不想看到真正有能力的太子被廢,而繼位者庸碌無能。沒想到,身為女子的她,竟然有一天會站在洪流的交叉口,彷彿天下生民的生死,外戚勳官的仕途,都在她一念之間了。
能繼位的,只有太子。
忽然,盧頻伽心生一計,“文犀,你注意梁王最近的動靜,我總覺得,他們要採取行動了。太子一旦受難,整個朝政就會大亂,在燕州,還有陛下的弟弟,如果皇位不能順利交接,燕王就有足夠的動機來攪弄風雲,到時候,整個大周就會和當初的……齊朝一樣。”
崔文犀想到父親的遭遇,嚇得眼裡流出淚花,“我……我一定!太子順利繼位最好,能當個親王,不比天天提防著有人殺自己好,李敬遠為什麼非得爭一爭?”
盧頻伽撫了撫她的背,崔文犀趴在對方的腿上,“頻伽,我好怕,我不想死。”
“不會的,我們不會死的。”盧頻伽無比鎮靜,“往年陛下在清明和上巳之後都會踏青。之前我託言在家看書,實則是討厭人多的地方。不過今年,我想和你一起去,因為我想見一個人。”
太子自從初六監國以來,直到今日初十,無一日不勤政,在問政堂和臺閣重臣議論完軍國大事,就回乾極殿照顧父親,繼而在偏殿批閱尚書省送來的公文。公文及處理辦法大部分已被閣臣擬好,他批個“可”就行了。但就算是批“可”,在堆積如山的一卷卷公文前,還是會有些累的。眼看父親已經睡下,他不由得放緩了動作。
前來送藥的獨孤昭儀和他撞了個照面,他比劃著噓了一聲,昭儀便輕手輕腳,把藥放在寢殿前的桌子上,遽爾走了出來。“殿下,”獨孤的聲音很輕,“漠北可有什麼軍情?”
李弘澤知道獨孤心心念念故國,便拉著她的衣角走了出來,“漠北無恙,昭儀可心安。大周意在兩國修好,不過邊境守將回京述職,我怕他們會借機挑事,幸好唐不器並不打算回來。這樣一個文人,出將入相,以後若真能來臺閣,我可一定要多跟他相處。”
獨孤昭儀無心政事,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故鄉。從漠北嫁過來後,她一開始還能靠著家裡的兵力無所顧忌,但隨著獨孤部的落寞和拓跋部的崛起,她漸漸沒了靠山,若是拓跋部也不行了,那自己可以說是真的沒有立錐之地。“那就好,那就好。”她站不穩,腿一軟差點倒下,“小心!”
李弘澤接住了她。
四下無人,午睡的皇帝遣散了侍衛在旁的宮人。獨孤昭儀緊緊握住李弘澤的手,那雙寶石一樣的眼裡,充滿了渴望。這種渴望,有求生慾望,也有深居後宮多年,不屬於後宮婦人的綺念。李弘澤還沒想好怎麼迎接,挪了目光就想松開手,“父親還在午睡,昭儀……昭儀送完藥,就能走了。”
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你看著我,弘澤。”
李弘澤不敢看,他哪裡招架得住這焚身一般的熱情。“不可,不可……你是越王弟的母親……”
“我是獨孤珞。”獨孤昭儀俯下身說道。鮮卑有收繼制,再往前數,也有不少皇帝納了前一位皇帝的後妃,為什麼到了她獨孤珞這裡,就不一樣了?她本就應該與年紀相仿的李弘澤在一起,而不是守著一個行將就木的皇帝,日日勤謹侍奉,“其次才是李幼陵的母親。”
看來,獨孤昭儀把自己的拒絕當成是欲拒還迎了。李弘澤突破了男女大防,既然她想瘋,他便奉陪到底好了,“好,昭儀,”那一瞬,他能感受到,自己離當初那個幹淨理想的模樣越來越遠了。為了生存,他學著算計,一步一步踏出經書給他的界限,不擇手段,簡直就是個瘋子。想著想著,他用頎長的手指,握住了獨孤珞的手腕,眼裡又流露出一絲可憐——他知道女人有愛憐之心,看不得昔日有氣魄的男兒一朝變得楚楚可憐,“多謝昭儀不棄。”
李弘澤又轉眼看了看寢殿內,皇帝還在休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便示意獨孤昭儀去殿外,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大門,在廊下竊竊私語。“昭儀,明日我會託言去法華寺祈福,晚上,琉璃塔下見。”
獨孤昭儀點頭同意,“嗯。”
目送獨孤昭儀遠去,李弘澤轉身回了殿內。良久,獨孤珞回頭看了看,偌大的乾極殿下,早已看不清太子的身影了。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個瘋子,一個在深宮中欲求不滿的瘋子“□□”。但是她不懂,明明收繼制是胡俗,胡人都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為何偏偏漢人要講那麼多規矩,難道皇帝死了,她就非得守寡不成?既然要改嫁,為什麼不能嫁給太子呢?人之愛欲本就是天性,她才二十出頭,不想過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
明明還沒入夏,單薄的衫子卻令她燥熱無比,“我想我肯定是瘋了。”四四方方的宮牆,本就不該是她的歸處,或許在大周的人看來,她從一開始就是蠻夷,不守規矩,還經常穿著不合身份的服制。但在她看來,一件衣服而已,哪有那麼多意義?喜歡黃色所以穿黃裙,為什麼要跟高低貴賤扯上關系?
瘋吧,一輩子瘋這麼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