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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澤回到殿內,空曠幽邃的大殿,竟有一種可怖的感覺。忽然,皇帝一句話,如平地一聲驚雷,令他差點跪坐在地上。
“太子,你就那麼喜歡獨孤嗎?”
看來他們暗通款曲的事已經被父親猜到了……是啊,父親是皇帝,底下人什麼動靜,怎麼可能逃過皇帝的眼睛。或許從自己中毒逃入獨孤昭儀殿內那一刻起,皇帝就已經能察覺到獨孤眼中的欲求與愛慕了。
“回父親……”李弘澤本能地退步,站在屏風前,瘋狂滋長的慾念在那一刻被快刀亂剪,所留無幾,“兒絕無此意。”
“獨孤本來該是你的側妃的,奈何當初大周甫建國,迫於漠北狼主的壓力,朕才納了她。納自己兒子的妃子。朕英武一世,到老還是做了一回戚施。”
李弘澤急忙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父子二人隔了一道屏風,卻如同隔了生死,“兒死罪!父親英明神武,怎麼可能是衛宣之流!千錯萬錯,都是兒之過!”
“太子,”這聲太子,尾音漸漸拉長,“你過來。你看看朕的床榻,看看這乾極殿的陳設,”皇帝斜靠在枕上,指著屏風後的桌案茶幾,以及放在一旁的金銀瓶和孔雀翎,這些器具,都是大周難得一見的珍寶,尤其在物産凋敝的立國之初,“你說實話,你肯定也很想要吧?朕病重這些日子,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朕要是一睡不醒就好了?然後你再監國,鏟除梁王一黨,依靠節義軍和皇後、柳念之,坐穩皇位,是吧?”
李弘澤直言:“兒斷不敢如此!”
“周圍又沒有別人,你過來!”太子慌不擇路,要靠扶著旁邊的陳設才能勉強走動,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步一步拖到了皇帝榻前,撇開衣擺便是一跪。
皇帝握著太子的手,逼著他撫摸寢殿床榻的褥子,“告訴我,你想來這裡很久了是吧?太子,你是太子,因為君臣父子的隔閡,所以在我面前有所保留,但在你那些僚佐面前,你肯定不是這樣的。現在周圍也沒人,你能走到這一步,我不信你不想。從破案那天跪在大殿前以退為進,再到出兵平叛還朝解甲,你每一個舉動,都想得到朝臣同情,都在為自己積蓄力量,每一步都格外謹慎。”
李弘澤並不敢直視皇帝,這一刻的父親有些咄咄逼人,“你料定了我冷峻堅忍,不會為了小人欺騙而廢立太子,也知道我不可能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託給一個僅僅有點小聰明的梁王,所以你才敢更往前一步,和後宮有所往來,暗通有無,就是為了打探我的口風,確定我不會廢太子,對吧?”
李弘澤的瞳孔暗了下去,“父親說得不錯,兒確實知道,能在東宮這麼多年,和父親的忍耐脫不開關系。但是兒更明白,儲君之位,從來就不穩當。”他試探地看向皇帝,“不只是陛下的意思,還有朝臣的左右,我若登極,會妨礙到很多人,所以他們為了廢我,所以才會弄出許多事來。但是廢立大權,還是在父親手中的。”
“哦?”皇帝收回了手,聽太子的解釋。
“兒從來沒想過覬覦父親的妃妾……”李弘澤百口莫辯,只好垂下頭,“一路走過來,兒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從田間壟頭,再到深宮大院,無數人為我而死。我不想成為廢太子,所謂功不唐捐,即是如此。而且,我也知道,大周承繼前朝積弊,並無永珍更新的跡象,我是稼穡小兒,深知這種弊病帶來的危害,我想,這也是魏侯拼死也要保我的初心吧。”
這回答,皇帝並不滿意,“託辭。太子,你是人,是人就有慾望,但是你害怕君臣父子之倫,所以一直隱藏你的慾望,裝作一副與世無爭的賢君模樣。你騙得了天下人,卻唯獨騙不過我。時至今日,你還在偽裝。”
“是真的,我不想死,也不想別人白死……”
皇帝忽然大聲道:“這就是你的慾望!你想活,你想掌握權力、生殺予奪,你想報仇,想找出當年陷害魏侯和自己的小人。但是你明白,小人不足為懼,決定生死的是我,反言之,是我殺了你最重要的人,對吧!”
李弘澤皺著眉,緊盯著皇帝的雙眼,似乎在表達“是”。
“但是你又不能弒君,所以,你也想要寶座上的權力。太子繼位,本質上和‘弒君弒父’無異,無論你相信與否,事實都是如此。新長出來的勢力取代舊勢力,反攻倒算,年老的君主無法掌控整個天下,回光晚照,終歸於陵寢。”
皇帝這一舉動是為了什麼?為了激發他內心的恨嗎?那他應該怎麼表現?李弘澤慌亂之中,仍有最後一絲理智——不!絕對不行,現在還不是圖窮匕見的時候,而且,他是太子,只要繼位即可,為什麼要叛亂留下汙點?想罷,他轉過目光,自殿前的桌子上端來藥,“太醫熬的藥到了,兒看父親身體有所好轉,過幾日駱君侯入京,也能見見君侯。”
皇帝遂不再言,與太子,還是有所保留的好,“駱明河持節靖北快一年了,這場戰亂似乎比往日要長些。對了,太子,這次入京的,還有烈雲郡主。”
李弘澤拿著湯碗的手一頓,“郡主?那燕王……”
“為了你。”皇帝接過湯碗,一飲而盡,話語中帶著些許的恨鐵不成鋼,旋即躺下,“過幾日,我會令獨孤去法華寺出家祈福。現在有了皇後,獨孤對你而言也沒什麼大用處,不如讓她去佛寺清淨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