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澤接過空碗,這算是玉成他們二人麼?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穿堂風吹過,拂了他的衣襟,那件紫袍變得無比沉重,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再難回頭。而他也不打算回頭,不要再像當年那樣任人宰割。父親說得沒錯,他就是想要權力,想要繼他之後當皇帝,想要梁王和路妃都付出代價。
面前內侍監趙成走來,弓著身子,“殿下,陛下他……”
李弘澤打量著趙成,心有不悅,“趙監是為了路妃來說情的嗎?父親歇息了,路妃反省這幾日就待不住了?本宮當年在東宮,訊息斷絕一年,可是一點異議都沒提啊。”根據柳洲隱查到的訊息,李弘澤隱約猜測是路妃和趙成煽風點火,才導致巫蠱案的擴大。父子之間,本就有隙,枕邊風和小人語,令盛怒下的皇帝和身懷隱憂的武威侯決裂,進而武威侯意圖逼宮。他為了防止事態擴大,主動獻上節義軍私兵兵符,假意引咎退位,這才能全身而退。
“貴妃在自己寢宮多日,不見陛下,心中惶恐,又沒什麼人說話。”趙成兩鬢斑白,“想託我給陛下捎個信,她已經知錯了。”
“捎個信?本宮忘了,你們是同鄉,都是江陵人。巧舌如簧,巧言令色。”李弘澤並沒什麼好話給對方,太子歷來忌憚宦官,當年黨錮之禍歷歷在目,若他執政,定然不會給這等閹人機會為禍朝綱。恨只恨當初自己沒有察覺到路妃和趙成之間的關系,這才被人暗算。
趙成素來也不喜太子,見這位儲君冷著臉,只好緩緩退下,心中自有籌謀。
監國後,李弘澤為了打壓梁王勢力,便外放了梁王幾個黨羽,他能察覺到,梁王和路妃已經在暗中隱忍待發,想趁著皇帝病重,政權交接,再一舉致命。不管怎麼說,近日還是得謹慎點好,父親的病越發嚴重,至少在其斷氣閤眼前,都不能出差錯。
柳漸安在國子監的課業越發多了,一旬一考,他每天都焦頭爛額的,一邊擔憂著家裡,一邊又為考試發愁,最重要的還是愁來愁去沒個結果。柳洲隱見他回到家裡不說話,放了揹包就在餐桌旁唉聲嘆氣,不免疑惑,“你怎麼了?是因為考試嗎?”
“考試?那簡單。二哥,我這麼大,你見我哪次為考試發愁。我只會跟人急,不會跟書急。再說了,國子監笨蛋那麼多,為了照顧他們,出卷子肯定要出簡單點。哎,你是不知道那蕭錯,天天跟我不對付,真是氣死了。你說他年紀比我大,不通文意,比我多讀兩年書,現在不還是跟我同級?他爺也知道這孩子不成器,索性離了國子監,靠門蔭當了個武官,結果可倒好,每次我散學回家,這人攔在門口給我不痛快。”
“武官?”柳洲隱察覺到有些不對,“為什麼是武官?”
“他一個大老粗嘛,”柳漸安訕笑道,忽覺不對,二哥大哥都是武官,“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他玩不來文,只能去十六衛混混資歷,結果,因為他爺是國公,結果起家就是中郎將呢——還是禦前千牛衛。”柳漸安話裡帶刺,“然後今天他就來國子監大門口,跟我說,以後走夜路小心著點,我說我又沒幹什麼缺德事,不比某人,國子監待不下去,要靠家裡才能找個官做。”
“你……盡量別和他生氣。”柳洲隱勸道。
“真是怪了,蕭六郎和我大哥當年是那麼好的朋友,結果到他這兒,都變了。二哥,你說,”柳漸安一口喝完一碗綠豆湯,“為什麼會這樣啊?蕭錯一整天都是苦大仇深的樣子,跟誰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蕭柳二家不是一路人,蕭家和梁王走得近,柳家和太子走得近。”柳洲隱從桌案上拿起鎖子甲,侍女在一旁給他綁好,“總之,你也別挑釁他。惹怒他了,對我們不好。”
“嗯。二哥,你今晚又要負責宿衛嗎?”柳漸安看了看門外,“今日不是你值夜吧?應該是阿裴哥?”
“你倒叫得親切。”柳洲隱笑道,“這些日子風口緊,我得待在太子身邊才行。對了,如果阿宛來,你替我招待一下,快宵禁我就回來。”
“啊?”柳漸安馬上整肅衣冠,拿起放在一旁的銅鏡,“今日甚是憔悴,被阿宛姐看到了可不行。我得去洗把臉。”
“你還挺殷勤。”柳洲隱還想囑咐些什麼,但是想到柳漸安大大咧咧慣了,說了也不會聽,便拿起刀架上的環首刀,往東宮長生院去了。
柳洲隱騎上白馬,調轉馬頭準備向東宮出發。途徑法華寺,他便想著進去上柱香,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實在是太顛簸了,向佛陀祈求保佑也好。已經到了夜晚,寺廟琉璃燈都已點上,映照著蓮花座上的佛陀法相莊嚴。兩側的四大天王也有不少香火,四周闃然無聲,不比白天那麼熱鬧。領了門口的香後,柳洲隱往香爐鼎裡插好,虔誠叩首,就打算出去。誰知一出門,就看見了迎面而來的裴麗山。裴麗山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柳……柳帥,你怎麼在這兒呢!”
“我路過,上個香。你怎麼也在,我記得,你不怎麼信佛啊。”柳洲隱說著,便朝裴麗山來的方向——那是內院的一處禪房。柳洲隱走進去,裴麗山小聲攔道:“別,別去……”
“殿下來了?我怎麼不知道?你今天穿了常服不帶甲冑,怎麼能護衛太子呢?而且,就快宵禁了,太子怎麼待在法華寺不打算回宮?他有什麼秘密,不告訴我,還讓我眼巴巴地去東宮找他?”柳洲隱有些生氣,無視裴麗山便往前走。松柏掩映的小巷,禪房格外謐靜,他撥開木叢,一下子便看見了禪房燈光下裡面的兩個人影。裴麗山站在側院小門邊,不敢向前,“殿下說了,我們不能打攪,不然後果自負。他讓我在外面看著人,不讓旁人進去,還不讓告訴你。”
柳洲隱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捂住嘴,眼睛瞪得渾圓。魁梧一點的是太子,那矮他一個頭的女人戴了高髻,不就是……不就是獨孤昭儀嗎?他們在幹什麼?這是佛寺!二人越走越近,影子合二為一,太子啊,你在做什麼?這可是……那一瞬,柳洲隱覺得自己心裡受辱不屈、苦盡甘來的太子,都變了。
失魂落魄的柳洲隱輕手輕腳走了出來。他寧願自己從沒到過這裡,從沒看見這一切。知道這件事,他還能如當日那般忠於太子心無二日嗎?大哥,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