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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筆信

“郎君?”小江看桓孝暉突然停了,桓孝暉揉了揉眼,“沒事,這炬火燻眼睛了。”

“我們還查嗎?”小江手持炬火,不知所措。桓孝暉擺手,“沒必要查了,你沒聽剛剛那侯方略說什麼嗎?查清楚明白,對咱們都不好,我猜估計人數已經對不上了。真是筆糊塗賬,但是老子也不想跟著上頭那個志大才疏的蠢貨送命。”桓孝暉在原地踱步,五十步外便是軍營,想來想去,或許有個人能幫他,“蕭敏行和崔將軍並不對付,他應該和我一條心,不想被牽扯進來。”

盧君陶站立許久,正想回去,旁邊一人喚他:“雲叔!”

這聲音……盧君陶回過頭,“東晗?你不是該在長安嗎?怎麼出來了。”魏東晗披風被吹得鼓起,手裡緊緊握住那張疊得方正的信,“我怕這次又見不到您,就自己出來了。這封信,是先考所寫,您鮮少在長安這片傷心地逗留,所以我才一直沒能交到您手中。”

盧君陶把信藏在袖中,“先下山吧,這裡風大,我怕有什麼閃失。”魏東晗扶著盧君陶,“雲叔,你消瘦了好多,以後可不能這麼不管不顧自己身子了。”

“難為你,還操心我。這些年我失職,都沒怎麼過問你。你在哪兒任職啊?”盧君陶步履輕緩,魏東晗在一旁極為乖巧,“千牛衛錄事參軍,也是個閑差,熬熬資歷也就罷了。”

若是魏庭燎還在,魏東晗肯定不必如此。還好有生身父親照拂,才不至於太難過。“長史一定要好好照料身子,您身邊也沒個人……”盧君陶搖頭,“你說這些做什麼。我信佛,不在意這個。之後我會注意的,自己的身子不上心,也沒人上心了。”

“雲叔真的是因為信佛嗎?”魏東晗問道。魏庭燎對盧君陶的心意太隱晦了,隱晦到自己都沒發現,但旁觀者魏東晗卻一清二楚。除了知己外,更是一種不被人所理解的情誼。如果說出來會讓對方困惑,魏庭燎便會諱莫如深,但是魏東晗作為見證者,不願意讓這份情隨著逝者已矣而蕩然無存。

他想讓盧君陶知道——他知道父親也想。

“內人亡故後,我奉佛至今,早已不把姻緣和子嗣香火放在心上了。”盧君陶緩緩說道,“一切皆空,我又何必困於其中呢?”

那一刻,魏東晗明白,這些話還是藏在心裡的好。父親太可惜了,但那又能怎樣呢?魏東晗竟萌生了一個想法,他想把這些事都記載於史書之中,如果多年之後無人記得,至少還有丹青史冊。

“但是仲玄這樣的人,”盧君陶片刻後又說道,“找遍天下,我也找不到第二個。有時候想想,如果他還在,該多好。”

魏東晗垂淚一滴,隨風飄散,無人察覺,“足夠了。先考若是知道,會很開心的。”

行至營帳中,盧君陶解了披風,點起油燈,展開書信湊近焰火:

雲若親啟:

見字如晤。君啟信之時,我應已亡故。半生潦草,心事付予戎馬,似夢似幻。初次見君於範陽,並無其他,示好故也。時高祖征伐,無暇顧及山東之族。君素衣以待,令我一見傾心,不知山東竟有此神仙人物耶?芝蘭玉樹,明月入懷,我讀新語,以為謬稱,自見君後,方知詞不達意也。

千言萬緒,紙箋方寸豈足道哉?我心中原無忠義,更不屑儒生尋章摘句之學,此小人儒也。然時移勢易,天下太平,亂世之刀戟亦無用武地。太子之位既定,我為國舅,須一心輔佐不得有失。當路剛愎,屠戮宮室,遂使朝野喋血,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朝聞道夕死可矣」,身若浮萍,去留在王,與其如履薄冰,不如守約不負,亦成一時之美談。

君問我,千秋萬世帝王基業為何也?我默然不言,今時今日,方知我已是昔日最厭棄之儒生,事主不二,不惜玉碎。無常無我,止增笑耳,我素來不信,大限將至,卻憶君昔日所言。若有輪迴,來世還與君為友,死不憾矣。

行文至此,詞章粗放,恐君見笑,擔待擔待。

庭燎

永珍四年

“一見傾心……死不憾矣。”讀完信,盧君陶心如刀絞,平穩了很久的湖面頓起波瀾,他何嘗沒有傾心呢?洞窟上的供養人像,為他抄的佛經,都是他的“傾心”,“魏侯一世人傑,我本以為不會與他有太多瓜葛,誰能想到偏偏就是我們兩個,成了‘死不憾矣’的至交好友,這書信六年了我才收到……仲玄,”盧君陶支著額頭,淚如雨下,“沒能見你最後一面,六年了,已經六年了啊!”

魏東晗在一旁,心裡也五味雜陳,“雲叔不要內疚,先考說,這是他選的路,他沒有後悔過。其實當他的兒子,受一點連累什麼的,我也不在乎。”畢竟魏庭燎可是十六歲從軍,不到而立就封侯的不世之驍將。忽然,魏東晗想起蕭錯的籌劃,“我有一事要問雲叔。如果要您選擇,您會支援太子嗎?”

盧君陶拭去淚水,把信疊好,“東晗,你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我知道,你估計是在怨怪太子,以魏侯之死懦弱自保。但是你想想,害魏侯的從來就不是太子,所以太子又有什麼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