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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無巧

【3】無巧

四點整,英楊應約到了花園咖啡廳。

花園咖啡廳離寶山路很近,只要走兩個街口。韓慕雪很喜歡這裡,說是咖啡味道正宗。英楊想她又沒去過國外,哪裡知道正宗的咖啡什麼味兒?然而對於母親的講排場充門面,英楊向來不戳穿。

英楊知道韓慕雪拉扯他長大不易。

他剛跨進花園咖啡廳,便聽著有人熱情喚道:“阿揚,阿揚,這裡,來這裡。”英楊順著聲音看去,馮太太坐窗邊的卡座,她四十多歲,微胖,衣飾精緻,無名指上戴個大鑽戒,比零比零的閃。

英楊含笑走過去,馮太太盯著他挪不開眼,笑道:“啊唷,阿楊這樣帥的!真是,派頭足得來!我講韓太太好福氣,有這樣神氣的少爺!”

英楊有點不好意思,微笑道:“馮太太過獎了。”馮太太擺手叫他坐下,又道:“你一進來啊,我就想,這準定是阿楊,這樣漂亮的人物,肯定嚜是阿楊啦。”

英楊被糖份超標的甜湯灌得發暈,堆笑道:“馮太太,我母親講您t有事情找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您只管吩咐,能做到我一定勉去做的。”

“啊唷,不是什麼事情!”馮太太笑道:“談不上吩咐,就是給你介紹個人,你看看怎麼樣。”英楊沒反應過來,馮太太吃吃笑道:“英太太託了我好幾次,要給你找個漂亮賢慧的人。真是巧了,正好有個合適的,怕你害羞不肯見呢,就沒把話講明白。阿楊,你不會埋怨我吧?”

英楊這才明白,韓慕雪是要他來相親。面對熱情似火的馮太太,逃是逃不掉了。事已至此,英楊只能見了人再說。相親這種事,能保見面不能保成功,趕緊完事吧,不要耽誤他和微藍接頭。

咖啡廳門口的銅鈴當啷一響,來了新客。英楊正對著門,看著服務生領著位小姐走過來,心知是馮太太介紹的人了。

果然小姐走過來斯文喚道:“馮太太。”馮太太起身拉她手道:“金老師來啦!快坐,坐這裡。”英楊陪著站起,沒三秒鐘又陪著坐下,渾身不自在。

金老師穿極素的淡棕格子夾旗袍,提著極扁的小箱子。馮太太問是什麼,金老師笑道:“是新買的水粉顏料,順路帶過來了。”馮太太於是握著金老師的手,笑向英楊道:“這位是彙民中學教美術的金老師,漂亮罷?”

金老師是漂亮的。可在英楊看來,她的漂亮像月歷牌子上的尋常美人,大眼睛,挺拔小巧的鼻子,水粉色的唇,哪裡都精緻,只是美的毫無生氣,像從月歷牌子上下來,暫時一顧人間,不多久就要回去的。

英楊很客氣。金老師註定是陌生人,流年中的擦肩偶遇,短暫交彙又各奔東西,不必賠上感情。英楊沒功夫考慮個人感情,既便考慮,金老師也不是他的選擇。英楊覺著她少了點靈氣。

但是英楊保持禮貌。他要完成任務,讓馮太太舒服,讓韓慕雪有面子。

相對馮太太的熱情和英楊的周到,金老師簡直了無生趣。她始終微笑著,笑容像個模板,適於用任何場合,讓英楊想起在根據地集訓時聽的那句話,放之四海而皆準。

英楊覺得有趣,應酬的笑裡帶點真心的笑。馮太太的話說幹淨了,接下來的沉默要月老下凡才能挽回尷尬。馮太太於是

自找臺階:“我夾在這裡你們不好講話!我走了,不當電燈泡,你們多聊聊啊!”

她說著起身告辭,英楊要送她出門吧,又怕丟下金老師不禮貌。他還在猶豫,馮太太已化作香風一縷,閃出咖啡廳去了。

馮太太走後,真正的尷尬剛剛開始。英楊找不出話題,金老師更是不吭聲,甚至連模板笑容都省了。靜默到極點,時間也凍住了,惡作劇似的要他們一刻永恆。英楊瞄了眼手錶,五點半了,從這裡到靜怡茶室還要二十多分鐘,不能再拖了。

他開門見山表態度,小心措詞道:“那麼,馮太太那裡要不要我去說?”這話裡拒絕的意思含糊到極點,但金老師若是願意懂,是能夠懂的。

他拎著一顆心,盯著金老師沒有表情的漂亮面孔,直盯到她微微點頭,說:“好。”英楊頓時輕松,笑道:“我還有事,外頭天還亮著,就不送你了。”

金老師客氣道:“您請吧。”

英楊於是告辭離座。他去櫃臺結賬,多給了幾十元錢,說金老師加點了咖啡蛋糕都算在裡面,若不加點,只管做小費罷。

服務生曉得他是英家小少爺,點頭哈腰的送出門去,拍胸脯保證會照顧好小姐,錢不夠就掛賬,總之不叫小姐會鈔。英楊被弄得好笑,好像他與金老師還有後來的緣分似的。

往靜怡茶室趕去時,天微微擦黑,街景慢慢模糊了。與微藍見面的緊張支配著英楊,金老師很快被他淡忘了。

靜怡茶室有三層,二樓包房有五間,分別是“溫、良、恭、儉、讓”。夥計領英楊上二樓,推開“良”字號包房的門,屋裡空著,微藍還沒到。

英楊要了壺碧螺春,夥計送上茶,附贈一碟葵瓜子。五月天晚風和暖,英楊依著窗框看街景。馬路很平靜,行人舉止正常,即將入夜,曾經繁華的十裡洋場帶著悽涼,無助滑向漆黑的深夜。

英楊想,日本人來了,連百樂門七重天的霓虹燈都不亮了,或者亮的沒了溫度,冰冷的,強顏歡笑的。

他接著觀察街景,不明白微藍為什麼要選在這裡見面。包房臨街,遇事不易逃脫。訂“儉”字號包房會方便的多,窗外是九曲十八彎的小巷,容易脫身。

這個微藍沒有執行過敵後任務嗎?否則不該犯這樣的錯誤。英楊回頭看房間正中的八仙桌,桌上兩只瓷杯兌了茶,相對嫋嫋冒白汽,彷彿有人對坐而談,只是他看不見。

現在走還來得及。英楊忽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