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您裡面請。”
英楊迅速回頭,大口呼吸晚風,平定不安的情緒。有人進來了,啪得一聲,來人按亮了電燈。
是敵是友都必須面對了。英楊關上窗轉回身,很多年以後,他總愛回味初見微藍的心情。
月歷牌子上毫無生氣的美女,彙民中學的金老師再次站在他面前。她帶著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笑容,客氣道:“先生您好。有位親戚託我來找您,買兩斤茶葉。”
她在花園咖啡廳說的話總共沒有十句,英楊毫無印象,可此時的金老師嗓音清亮,彷彿山間清囀的鳥兒。
英楊只得接上暗語:“您親戚貴姓?”
“他姓火,火燒新野的火。”
“那麼您要什麼茶?”
“兩斤六安瓜片,兩斤西湖龍井。”
“對不起,我只有祁門紅茶。”
金老師的笑容忽然有了個性,像春風閃過江南岸,綠了樹紅了花藍了江水,她向前一步,伸出手說:“穀雨同志你好,我是微藍。”
英楊很奇怪,金老師只是換了個身份,卻像換了個人。咖啡廳裡呆板的美在茶室裡沾染靈氣,彷彿被截斷去處的清泉,一經開釋,嘩啦啦聲形俱來。
戰時電力管制,電燈黃撲撲的,英楊與微藍對坐燈下。微藍面板很白,光線昏暗更顯得她在發光,與之前判若兩人。
英楊徒生好奇,問:“你在咖啡廳時知道是我嗎?”
這話只有微藍能聽懂。她很大方的說:“知道。”
“這麼說相親是你們安排的?”
微藍想了想,說:“有一半是巧合。”
英楊也笑笑:“真巧,太巧了。”
微藍忽略他的調侃,公事公辦說:“我是社會部特勤處的,受錢先生委託來見你,我在專項任務中代號微藍。這個代號隨任務完成取消。”
她語調平緩有力,公式化的態度豎起一面無形的牆,提醒英楊個人意志在組織面前的渺小,看來微藍習慣於佈置工作,習慣於高高在上。
這感覺像極了英柏洲,英楊因此略生抵觸。
“社會部特勤處?你從延安來的?是為了公事嗎?”
“當然是公事。”
“那麼你找我應該透過組織,從上海情報科下達任務。”
英楊句句挑釁,微藍卻不生氣。她開啟裝水粉顏料的小箱子,從夾層裡拿出信封遞給英楊,道:“我們接到緊急情況,必須直接與你見面。”
英楊接過信封開啟,裡面是幾張照片。照片裡不是風景也不是人物,是名單。英楊剛看了幾行,立即大腦空白。
這是上海情報科的花名冊。英楊和滿叔都在上面,真實姓名、代號、住址、社會身份,寫的清楚明白,一覽無餘。
“你怎麼會有這個?”英楊險些口吃。這花名冊是上海情報科的命脈,如果落在敵人手裡,會變成累累白骨。
“你都拿不到對嗎,”微藍柔聲說:“能拿到花名冊的,只有負責人立春和中樞聯絡員小滿。”
英楊望著她不說話,算是預設了。微藍接著說:“這是我們截獲的情報,它差點被送給特高課課長淺間三白。”
“那麼現在……”英楊急問。
“我們做了處置,除了代號,所有的關鍵要素都做了替換。淺間拿到的花名冊是假的,你放心吧。”微藍平靜說:“你應該很想知道,是誰出賣了花名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