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生是在媽媽的態度中意識到這一點的。
社會越是重視男性,七月媽媽就越是不服輸得要培養女性。
她對工作中的女性和自己的女兒充滿期待,也要求嚴苛,只要有能力她就希望能做到最好。當然,與之對應的是,只要沒做到最好,她就會發了瘋似的陷入悲哀和自我譴責。
讓她真正失望的人——比如說七月七生自己,她就會異常冷漠,甚至會用自我折磨的方式來看不起那個人,哪怕是自己的女兒。
這有問題嗎?當然有。
但這是媽媽一個人的問題嗎?當然不是。
讓媽媽變成這樣的原生家庭有問題,她有問題,爸爸有問題……社會也有問題。
但大多情況下,有問題並不影響運轉,充滿bug的程式不會因為增加一個bug而失靈,卻很容易在修補某個bug之後失去運轉的方向。
或許她對於媽媽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bug。
可她影響不了媽媽的人生,沒辦法修補媽媽的程式,更沒辦法代替媽媽。
望向媽媽看著自己時陌生的眼神,七月七生的腦袋像是有一塊一直堵塞的灰濛濛區域被炸開。
她的腦袋忽然暈眩,心髒抽痛了一下,耳鳴阻止大腦思考,可話從心髒鑽出喉嚨,最後化作呢喃:“……媽媽,你在用要求你自己的方式要求我——你不愛我,你也不愛你自己。”
七月媽媽踩住剎車,身體猛地往前傾,心跳還沒落下來手已經抓住了七月七生的領口。
她的眼睛湧現出明顯的紅血絲,近乎咬牙切齒地握緊拳頭:“你在亂說些什麼——你為了一個男生在校外租房,不自愛還要汙衊我嗎?!”
她用看仇人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女兒。
窒息感讓七月七生有一些痛苦,但更多的是無奈,她苦笑:“媽媽,你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看看你有多恨我。”
“我為什麼會恨你!?你以為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嗎?你根本影響不了我的意志!我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子女而失去自我!”
“所以你是在恨你自己啊。”
七月七生輕而易舉掰開她的拳頭,表情有些悲傷,又很冷漠:“媽媽,你看到我、想到我、要求我、責罵我、冷落我的時候,會記得我的表情嗎?會想起來我的生日嗎?不會的。你的確不重視我,你也不愛我。從某一天開始你在我身上看到你自己的影子,於是你就把我看成了過去的你自己。”
面前的女人滿臉的驚愕,望著兩人握著的手時,似乎是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控制不住隨著她的話看她又不不敢看她的眼睛,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凝固的麻木姿態。
媽媽過了很久才說:“……你怨我。”
七月七生心平氣和搖了搖頭:“我不怨你,我說這些是因為我發現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我愛我自己。”
七月媽媽的手在發抖,看向她的眼神不知為何有些驚恐,聲音好像很響又很微弱:“你憑什麼愛你自己?你覺得你做得很好很優秀嗎?但是你明明可以……”
七月七生另一隻手也捧住她的手,她身體的溫度一向很高。
但媽媽的手很涼也很小,青色的血管在纖薄的面板上像是石質地貌表面裂縫中的狹小河流,即使她的手如同巖漿一般熾熱,也只會加劇地面的裂開。
七月七生沉默了幾秒,還是慢慢松開了手,給出她的回答:“媽媽,就算我一點也不優秀,只要我是我自己,我就可以愛我。”
她重複:“只要我做我自己,就會有人愛我。這個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別人,但我一定會愛我自己——媽媽,這是你以前教給我的。”
“……什麼時候?”
“很久之前了,又或許是我幻想的,但是,是媽媽教給我的。”
七月媽媽用一種相當怪異的眼神看著七月七生。
她看起來相當陌生。
七月七生垂眸避開了她的打量,沒有再說下去——她已經完全知道媽媽的答案了。
七月七生為媽媽重新系好安全帶,然後輕輕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