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的女人身體很僵硬，像是一座石雕，固執的質疑在她眉眼間凝固，隱藏在她表皮下每一寸肌理的裂縫中的痛苦和迷茫在被表面被洗刷之後顯露的一覽無餘。

她很脆弱。

七月七生沒有再和她對視，鬼使神差的短暫擁抱，在感受到她的心跳之後才莫名結束。

七月七生坐了回去，若無其事打破了車內凝結起來的壓抑情緒：“開慢一點，我們回東京吧。”

七月媽媽無言，腦袋亂哄哄的，竟然就這麼按照她說的做了。

直到快到家，才想起來自己本來還想在經過神戶的時候拜訪一個新客戶的……被自己的女兒牽著走了。

想到這裡七月媽媽竟然莫名驕傲起來，可還沒多久，她又想起七月七生的那些話，比如，那樣平靜的“我也不愛你，我愛我自己”。

七月媽媽的手又開始發涼，神情也呆滯起來。

過了許久，她終於想到要說些什麼——對，小七喜歡誇獎，她應該誇一下小七今天坦然表達出了自己的心聲之類的。

從房間裡出來，七月媽媽找了一圈，只看見在客廳看電視的七月萌華。

她盡可能如常地輕聲問：“你姐姐呢？”

萌華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從電視螢幕挪開，看向七月媽媽，乖巧道：“姐姐剛和爸爸一起出去了……媽媽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嗎？”

七月媽媽勉強地笑了笑：“沒事，他們出去幹什麼你知道嗎？”

“租房啊，剛剛爸爸不是還問過你了嗎？”萌華撇了撇嘴，“侑真剛剛氣得臉都青了，哐當一下把房門摔了老大一聲，媽媽你沒聽到嗎……”

有這麼一回事？……好像是的。

丈夫來問她關於女兒租房的意見的時候，沉浸在自己的她只是說了句“隨便”，然後又陷入了混沌的思緒之中。

七月媽媽忽然手忙腳亂地去翻手機。

新訊息很多，她翻了一會兒想起來用搜尋功能，然後才找到丈夫的資訊。

[合同簽完了，我帶小七在外面吃頓飯，你要是不想做飯就帶雙胞胎出去吃吧。]

簽完了……七月媽媽不知為何忽然聽到什麼線斷掉的聲音。

過往關於女兒的記憶如同被風吹起的相簿一樣一頁頁翻過去——當然，她並沒怎麼給她拍照，大多都是她的哥哥姐姐和其他長輩們留下來的。躺在嬰兒床中咧嘴笑著的小孩，還沒學會走先學會沖刺的小孩，穿著漂亮小和服拿著煙花棒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舉著自己畫的一家人的小女孩……以及無數個拿著獎杯卻笑容越來越淺、神情越來越模糊的少女。

最後是兩年前沉默寡言有錢還把自己打扮得土裡土氣的麻花辮少女。

和今天在車上無懼無悔凝視著她的少女。

‘你不愛我’——是的，她不愛她。

她沒辦法愛一個和她有著那麼相似的眼睛，有著遠比她優越的天賦和才能，卻那麼自暴自棄那麼普通的女孩。

她嫉妒她，嫉妒她的女兒，在她的女兒不如她願的時候貶低她的優秀，在發現她的女兒那麼強大的時候又突然自慚形穢……會這麼覺得的她真的是瘋了。

七月媽媽面色鐵青地整理了一下著裝和頭發，準備出門。

她現在應該想的不是這些，而是怎麼繼續維護她的客戶才對。

萌華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她：“媽媽你要出門嗎？”

“嗯，有點工作上的事情要處理，晚飯你和侑真自己解決。”

說著她推開門，關上的瞬間，坐在地毯上的少女那雙依舊在望著她的圓圓的眼睛也被關上了。

門哐當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