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阿嬌, 準備好了嗎?”車峎問。
陳敏嬌穿了一身青色衣裙, 層層疊疊, 裙角邊是刺繡的蓮,真絲製成的薄紗籠罩在綢布之上。她只是淡掃娥眉, 略施粉黛, 頭戴小釵,這抬眉眼波流轉的瞬間, 卻是十足地能把人帶回到百年以前的時刻。一雙繡鞋清雅, 指尖白淨不染丹蔻。
陳敏嬌五官裡的鋒利很好地被妝發給柔化了, 那種有些異域的大開大合的美, 被挽起的簪,被零落下的碎發給雜糅成了一種明朗下的豔麗美。她分明沒有身著顏色鮮麗的衣裙,只是素雅, 神情也當得上一句冰冷絕豔,似高山之雪,又似雪中睡蓮。然而當她笑著說話,眼尾上挑時分, 便有幾分夜遊燈會的狐仙之妖嬈瀟灑。
桃花塢的花魁靈瑤,實屬名不虛傳。
從造型上, 她就已經把這個角色詮釋了幾分。
今天要拍的這一場戲是靈瑤初初登場時刻,遇登徒子調戲。
車峎作為副導演操控著全域性的動態, 在燈光錄音等一系列準備完畢後,拍攝正式開始。
先入眼的只是珠簾,這簾子是陳敏嬌找美術部門特製的, 用的是與珍珠極為肖似的白珠,在燈光下,那表面流光溢彩,美不勝收。一雙手探出,輕輕撥開簾子,珠子碰撞出玉落聲。只是這一雙手,就已經戲足無比了。手指彎合的尺度,力道,手腕折轉的柔美,不需多言,看這一畫面,就能讓人知道即將走出來的是如何一位佳麗。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概也和這屬同一個道理。
靈瑤款款而來,這名震天下的桃花女郎終於在鏡頭前給觀眾,也給各位劇本中的恩客飾演者露出了全貌。
一朵花適時地綻放。
她坐在設立好的棋桌前,美術組精心準備的黑白棋子有著玉的質地,指尖輕撚,於朦朧燈光下,她的臉側都被勾勒出光暈,這是膠片不可避免的狀況,卻也為她平添幾分含蓄美。那手白如雪,棋子黑如墨,歐陽震推近鏡頭給了她手部一個特寫。
登徒子當眾發難,靈瑤卻穩坐不動,只是抬眼掃過,不帶一絲感情。她有傲慢的資本。受到無視,那人氣焰更甚,當下丟來一串銅錢,說著要以靈瑤不過是誰都能能買下的玩物。
執棋的手頓住,再有動作時,棋子已飛離指尖,於空中和銅錢對撞,震響之後,捆綁銅錢的繩索斷開,劈裡啪啦,銅錢滾落一地。那棋子也碎開,成粉末。
靈瑤輕笑,“倒是髒了棋子,廢了也罷。”
桃花塢靈瑤,能屹立幾年卻在這煙花之地如魚得水,靠的絕非她的美貌,還有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玩棋功夫。她不僅僅會下棋,更會以棋為武器。一個看上去嬌嬌若若的美人,一出手卻是冷厲至此,不經讓人敬而遠之。
桃花塢的姑娘都多少會點功夫,用來打打流氓,鬥鬥正房。花魁能有如此功力,也是不足為奇。
“咔。”
陳敏嬌出戲入戲很快,一旦拍攝結束,她就從表演中抽離,神情變得輕松,問,“如何?”
歐陽震沒話說,實在是美。配上精心準備的道具和佈景,陳敏嬌一出演,就把人拉扯回了過去的那個虛構時代。
車峎不是第一次看到陳敏嬌演戲,但現在他著實是被驚豔到了。她的進步實在是太快,如果說以前還和觀眾有著距離感,現在,就是完完全全的自然演繹了。她的呼吸裡都是戲,有著屬於自己的戲劇節奏。車峎敢發誓,這一部《俠盜》,將會在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有些鏡頭實在是太生動自然了,太有視覺沖擊力了。
“你在英國學了什麼?”車峎忍不住問。
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電影怪物啊。就好似一塊寶藏,你在她身上永遠能夠挖掘出嶄新的多樣的複雜的情緒表達。
陳敏嬌想了想,說,“體驗了一些情感。”
瑪麗珍的教學方式開啟了她的大腦禁錮,和朱迪的競技時刻的好勝與鬥志讓她更加鮮活,而在保羅手下那近乎一年的虐待與體驗,讓她跟這個世界的情感更加親密。她腦子裡的表達,不再是那些機械的,刻板的,傳統的。而是靈氣逼人,且流動多變的。
陳敏嬌不會後悔她過去的選擇,至少此刻,她見證了蛻變不是嗎?
按照拍攝計劃,陳敏嬌和陳卓祥的戲份需要先行拍攝完畢,後面再進行帶有陳佳夕的鏡頭拍攝。
說來也是緣分,一個劇組三大主要演員,都姓陳。
一開始劇組的進度有些緩慢,原因在於對於武術動作這一方面,一直有很大的問題,陳敏嬌總是會花很長時間去糾正並且對一個畫面苛刻至極。但隨著大夥的磨合期過去,默契度上漲,加上武術風格定型,進度就一下飛漲了。
事實上,本來還能更快些的。陳敏嬌拍戲經常可以一條過,但她自己卻不是非常滿意,一定要再走一條,多為影片後期剪輯積累素材。
歐陽震笑她,說膠片貴。
陳敏嬌不當一回事,說,幾場戲能省多少?現在不花錢多費心思打磨,以後成片有想後悔的時候。
幾百萬的投資,服化道都用了快一半,燈光也是要命的地方。那些在後期放映階段呈現出的柔和而自然的光,事實上都不是死板的純粹光源造成的效果,而是依靠燈光師和攝影師的配合達到的狀態。光影是電影製作階段極為重要的造型手段,很多時候,光影能夠襯託並且暗示人物內心或者預言其結果。
在陳敏嬌的最後一場戲中,就用到了這種造型手段。
真相大白,陳敏嬌飾演的靈瑤是多年前先帝誤判滿門抄斬的家族的遺孤,她浪蕩江湖,她於桃花塢隱忍,為的就是報仇雪恨。她從來不信皇帝的個人判斷,她有她自己的善惡大義。夠狠,也夠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