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克對於香港電影的瞭解可以說是如數家珍,他是從一個文藝世家裡長大的孩子,小時候別人愛玩遊戲,只有他終日沉迷光影。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看過的片子總是能夠記在腦海中。這樣的成長經歷讓他對香港電影的歷史能夠信手拈來,每每評價別的片子時,總能引經據典,融會貫通,並且正中要害,切題萬分。注1)
茂克卡著虎口用拇指蹭了把自己的胡茬,“還行。”
事實上,能讓茂克說出還行的片子,幾乎是少之又少了。他對於電影的評價十分苛刻卻在理。
“我能感受到你的誠意。”他對陳敏嬌說,“武俠片不好拍在於,人們對於它想象的太多,而若沒有功底的導演很容易把它所有的風骨和氣韻都拍漏掉。但你沒有,至少我從開篇落棋那一瞬,就感知到了那種意境。”
一笑千金的美人,打馬南下的英雄。
“但也不是沒有缺點的。”茂克看著陳敏嬌說,“節奏上來說,某些地方我覺得還可以再改善一下。不過是毫米之差,卻可能造成不一樣的視覺效果。”
陳敏嬌若有所思。
這一次的電影剪輯是車峎全程一個人在掌控,雖然她也有時常在旁邊觀看。而最重要的是,車峎這一次不單單是剪輯,還是她的副導演。果然,問題出現了。
茂克一向是嚴厲的,不知為何,看到陳敏嬌聽了他的話斂眸沉思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家中只會撒嬌的小女兒。
哎。
“這部片子全員的表演都可圈可點,就連那個陳佳夕,也算是能夠拿得出手,不過比上你和陳卓祥當然還不夠了。所有的角色都很動人,細節把握非常到位。”茂克拍了拍陳敏嬌的肩膀,鼓勵道,“這是你導演的處女作,別擔心。”
“香港電影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好。”
這雖然是茂克隨口一說的一句話,卻是真真切切地打中了陳敏嬌的內心。她肩上背負的,不正是香港的電影的未來嗎?她遙遠的征途,可不就是整個華夏電影的未來嗎?當然,這不可能是她一個人努力就可以達到的,所以她有天嬌,她還有許多一樣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做著電影夢的同胞啊。
陳敏嬌是從後世走來的,她知道幾十年後,如果沒有人在現在做出努力和改變,那麼未來世界電影的分佈大概是什麼樣子。
歐美有隨隨便便就能稱霸市場的爆米花大片,法國義大利這種國度,盛産直擊人內心隱秘地點的影片,日本則佔據著親情片和少女片的市場,韓國於犯罪片現實片的道路上領先。
可是大陸呢?大陸有什麼?
十多億雙眼睛都在等待一個屬於中國人的電影情懷。
這份情懷不應該也不能是所謂的《從你全世界路過》給的,也不會是《前任123》給的,他們也給不了。
電影的情懷應該來自於日積月累,來自於好片源源不斷地出現。
香港電影是有情懷的,只是這份情懷留在了上個世紀,留在了1999之前。
現在她回來了,雖然這裡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她完全可以和同行一起努力,從現在開始就為這份情懷打下地基,等他們老了,等她白了頭發,掉了牙齒,不再貌美,說話也帶了點囫圇的時候,該有後輩前赴後繼地湧上來,繼續為這份情懷添磚加瓦吧?
香港電影的未來,就看你們的了。
陳敏嬌握緊了拳頭,她想,她知道了。
試映會結束,按照原計劃,將會在十天後也就是1979年3月16日正式上映電影。可是陳敏嬌聽了茂克的話,反反複複在家中看了快十遍的片子,做下一個讓杜風匪夷所思的決定。
她要叫上車峎把片子重新剪輯。
“你瘋了是不是?”杜風站在辦公桌後踱步,甚至伸手用手背去觸碰陳敏嬌的額頭,杜風皺眉,“不燙啊。”
“我沒瘋。”陳敏嬌神色嚴肅,“也沒發燒。”
“沒瘋沒傻,你怎麼會想起要把電影重新剪輯?”這算得上杜風和陳敏嬌第一次激烈的爭鋒相對了。杜風有氣沒處好,只好不斷走動來減少自己的焦慮感。
“你究竟知不知道,重新剪輯意味著什麼?”杜風質問她,“就為了那麼零點幾秒的差異?”
陳敏嬌瞟了杜風怒氣沖沖的臉一樣,沉穩道,“是,就為了那零點幾秒。”
現在的剪輯技術不比後來,若是放在後來,調整這零點幾秒不過是開啟軟體點選工程專案隨便拖拽一下的事。現在是膠片時代,要改動那零點幾秒,就要使得整個電影重新開始剪輯。
“你!”杜風指著陳敏嬌的鼻子,罵不出來,他只好放下手,轉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難道不知道,觀眾根本看出來差別嗎?”
一些細微的調整,普通觀眾根本不會在意啊。何必呢?
費時費力,如果趕不上預定好的上映時間,又會是新一波的麻煩。
“我知道。”陳敏嬌看著杜風,“你說的我都知道。”
“我來告訴你是因為,你是這部電影的投資人之一。”陳敏嬌有種他怒任他怒,我自不動聲色的冷靜自持,“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才是本片的導演。我有權利做出任何決定,所以我只是來通知你,至於你的意見,抱歉,我不會採納。”
“我只能向你保證,會盡最大的努力在上映前把修正版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