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六十五章

學校並不算大,校長說話就站在升旗臺那泥壘的兩塊胚上,『操』場坑坑窪窪,並不平整,到處生長著雜草野花,偶爾還能從裡頭抓住幾隻小昆蟲。幾十個孩子們仰著臉,衣服洗得發白,有個男孩子身上則濺著泥點,大多臉上都是黑黝黝的,有幾個小女孩則面黃肌瘦,眼睛大多都很純淨,也許是青山綠水養人,他們大多都又乖巧又聽話,在烈日下聽著校長訓話,沒有人顯『露』出不耐煩的意思。

教室沒有多少間,大孩子跟小孩子都坐在一塊兒,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板書晃晃悠悠,只有半盒子的粉筆,□□混在一塊兒,有幾根寫禿了只剩下一丁點兒粉筆頭,仍是捨不得丟,縮在紙盒子裡滴溜溜地到處碰撞,像是不小心掉進來的石子。

劇本在之前就已經讀熟,汪小嬋早就與他溝透過,進組可能就要立刻拍攝。

徐繚戴上眼鏡,頭髮梳了個二十多年前的造型,襯衫洗得發白,站在講臺上宛如一張上個世紀的老相片。

板書被分成兩個板塊,他要給兩邊同時講課,照顧完小孩子,再去照顧大孩子們的功課,劇組將教室坐滿。孩子們仰著臉,『露』出求知的目光,安靜又乖巧,燕嬌被特別打扮過,不復之前的活潑開朗,短髮垂在耳邊,肉嘟嘟的小臉蛋上了一層粉,顯得面黃肌瘦,就顯出那雙眼睛愈發大起來,身上的衣物也老舊非常,安靜無聲地坐在角落裡,跟劇組們待在一塊。

這時的啞女還不能出場,因孩子們仍對這位從城市裡回來的老師留有敬重仰慕。

也不知道汪小嬋是怎麼跟她說的。

秋蟲在叢木地裡咕噥,徐繚咬字清晰,韻律宛如美妙的音樂,他雖然不是正經八百的老師,但好歹這點常識還在,這出戏倒像是真正在教書育人,大家聽得十分認真,粉筆在板書上寫下一連串知識,粉塵洋洋灑灑地落著,陽光照過滿是斑跡的窗戶,帶來如同盛夏般的暖意。

攝像師如同鬼魅,鏡頭安靜來往,徐繚絲毫不受干擾,從從容容講吓去,直到汪小嬋敲響了下課的鐘聲,孩子們如游魚般湧出教室。

徐繚微微轉過身去,窗戶正對著『操』場,風吹過草叢,一切似還美好。

拍攝分明才剛剛開始不久,可徐繚就已感覺到嚴重不適,他深知未來悲慘,基調從一開始就帶著淒涼,這一切美好都遲早會破碎,卻無能為力。

晚上吃飯時劇組與他說笑,這段拍攝時間相處下來,那點生疏早就消弭,汪小嬋看著靦腆,實則頗為自來熟,而徐繚八面玲瓏,也算得上一拍即合,加上拍攝進度極為順利,因此談話十分愉快,薛姐跟汪甜更不必說,他們倆權當這次是來進行農家樂了,只是晚上的蚊蟲偶爾讓薛姐咕噥了幾聲,像是秋蟲在叫喚。

徐繚端著飯碗,菜都極有農家特『色』,他夾起一大堆酸辣土豆絲放在碗頭,覺得喉嚨乾渴,那個溫柔安靜的老師從他的血肉裡生長出來,那般志得意滿,那般歡欣喜悅,渾然不知自己已到萬丈懸崖的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他面上帶笑,心裡卻忽然累得厲害。

小山村也沒有什麼娛樂,除了聊天打牌就是玩玩手機,吃過飯後不多會兒就散去了,汪甜跟人家組團開黑,他們玩得遊戲徐繚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一款改編自經典遊戲的手遊,典型騙錢的換皮坑,架不住情懷作祟,硬是往裡充了不少錢,這會兒正在組隊刷活動。

招待所附近有條小河,河水很清澈,村裡人吃水就從這裡打,遠方青山雲霧氤氳,把這方土地襯托的宛如人間仙境,他蹲在地上無所事事,就想『騷』擾一把應肅,於是看了看河水裡微波『蕩』漾的月光,手機掏出來又放回去,看了半晌,才翻到了聯絡人那一頁。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他仍是膽慫,仔仔細細想了想,又換成了聊天介面,打算發一段語音,也好調整情緒。

徐繚躊躇猶豫了兩個鐘頭,在河邊蹲成化石,等到了應肅打來的電話。

“一切還好嗎?”應肅十分疲倦,聽著聲音都能想到他在按自己的眉心,“拍戲累不累?”

累,很累。

村子沒修路,走起來坑坑窪窪,偶爾能坐車,偶爾只能走路,不過沒差,不是屁股受罪就是兩條腿受累,然而應肅並不是在問這個。徐繚蹲在地上,心臟跳得彷彿搖滾樂隊鼓手『操』控的架子鼓,他含著淚,恐懼面對曾經的過往,那塊扭曲醜陋的爛肉變成了一個清晰可見的人形,借相同的過往塑造相似面容。

歡樂與幸福都已經讓他疼痛不堪,便不敢想象接下來的戲份。

“我把他帶回來了。”徐繚的話在黑夜裡冷颼颼的,像是什麼鬼故事一樣,他帶著哭腔跟應肅訴說,“我好害怕,應肅,幫幫我。”

應肅沒有說“我早就說過”之類的廢話,他輕聲嘆氣,拒絕道:“我幫不了你,徐繚,我幫不了你。”

他的聲音像午夜的一陣清風,像是冰川飄來的一點寒意,猝不及防讓徐繚清醒了過來,於是冷靜下來,擦掉臉上早已冰冷的那點淚珠,緩緩道:“沒事,我可以的。”

世界那麼黑暗可怖,許多路是無法避免的,沒有誰能為另一個人掃清任何障礙,再平穩的巨船碰上暗礁也只能束手就擒,再靈活的扁舟遇上風浪也只得胡『亂』打轉,沒有人會一帆風順一生,面對黑暗如何一往無前地走下去,只能靠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裡,徐繚心力憔悴,戲份連同慢慢沉重了起來。

他與啞女在簡陋的水泥跑道上奔跑,對方回饋怯生生的笑容到發自真心的快樂,她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全身心依賴著這位長輩,習慣伸手去抓住白襯衫飛出褲腰的一個小角,彷彿是專屬於她的位置。

兩個人一起坐在山頭上看夕陽,小燕嬌遞給他的紅薯終於得以在鏡頭裡品嚐,徐繚抱著小姑娘,像是摟著個貼心可愛的小閨女,啞女不會說話,學習能力卻不差,兩人很快就能用紙筆溝通,食物跟衣服驟然減縮,啞女體貼乖巧地上山去採野菜。

老師為她講人生道理,教導她如何做人,為她講述那些童趣純真的故事裡蘊含的哲理,希望她與人為善。

粥稀得像清湯,衣服一塵不染卻滿是針腳跟布丁,唯一的玩具是老師編得一隻小蚱蜢。

然而啞女仍然十分快樂,她身上的傷痕在逐漸退去,被剪得『亂』七八糟的短髮逐漸齊整,還學會了畫畫,沒有蠟筆就用木炭。她願意用筆畫下大千世界,憧憬著養父所說得未來跟那些近乎不可能的外面世界。

“你長大了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