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六十六章

“沒什麼。”應肅抬頭看向遠方晃悠悠的燈光,緩緩道,“是我冒昧前來。”

汪小嬋踏過大大小小無數舞臺,經歷過不少頒獎典禮,可本質還是個文藝女青年,慣來不擅長跟應肅這種職場精英打交道,生怕自己一個憋不住就洩了底,或是不知道怎麼就被人框進去,然而徐繚跟她合作得太過合拍,因此難得忘情,殷勤無比地跑出來接應肅。

先前汪小嬋只在電話裡跟應肅聯絡過,覺得對方『性』格嚴肅,做事認真,說話委婉而留有餘地,應當是個好相處的人,萬萬沒想到本人氣場強大,驚得她像山野裡的兔子,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是好,只好乾巴巴傻笑,與他談了談近來徐繚的表現。

拍攝跟電影是汪小嬋的長處,她矜持之餘不免得意,話裡話外都聽得出來對徐繚的讚賞,本以為應肅會喜笑顏開,再不濟也會稍稍客氣下應付應付,哪知道對方面沉如水,看不出分毫自滿與驕傲,許久才緩緩道:“是嗎?”

“是……是啊。”

汪小嬋瑟縮了下,一下子不敢吭聲了。

徐繚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雨簾裡的遠山在玻璃上模糊成調『色』盤上的青黛,他的眉眼倒映著,緩緩浮現出另一張容顏來,順著淅淅瀝瀝的雨,被頃刻間扭曲。應肅無聲無息地到來,他本不該在這偏僻的小山村裡,更不該在今天到來,然而溫度卻好似是真實的。

“徐繚。”

應肅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那冰冷的手心,徐繚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渾身冷汗,便試圖著想抽出手來,然而又捨不得這份暖意,不願意抽離。他不敢說話,不敢聲張,生怕這蜃影消抹無蹤,便眼睛眨也不眨,宛如失聲。

“你很勇敢。”

他這般說道,然後微微笑了笑,撫過徐繚同樣冰涼涼的額頭,竟沒有在意那點汗『液』,其實徐繚不太清楚這笑容是意味著什麼,只覺得一臉茫然,不知道對方是覺得自己可笑才笑,亦或者應肅只是單純想要微笑才笑起來。

“你問我有沒有想過無論怎樣都想做到的事,有。”應肅的聲音清清冷冷,像是山間的流泉,“可是我已經永遠錯過,再也做不到了,你遠比我想象得更堅強,我任自己放逐自流,你卻打破這一切重頭再來。”

徐繚無聲無息地流淚,他忽然覺得不那麼痛了,就伸出手去,像嬰兒似的索求擁抱,應肅俯下身來擁抱他,然後吻了下那流淚的眼角,暖暖的,帶著點『潮』溼意味:“你會好起來的,會永遠好下去的。”

“我會好起來的?”徐繚從喉嚨裡哽咽出聲,“會嗎?”

應肅對他微笑,抵著額頭輕聲道:“會的。”然後伸手按住徐繚跳動的心臟,嘴唇柔軟,“你看,你已經在好起來了。”

這大概是美夢一場。

徐繚放任自己擁抱應肅,慣來冰山似的經紀人竟絲毫沒顯出半點排斥,他聞起來像是縫隙裡的青苔,夜間的雨水,灶內燃燒的火焰,『潮』溼又溫暖,清新又帶著點涼意,彷彿一片薄荷葉在嘴巴里嚼到無味,於是死死抱著應肅,那怪物在應肅的手心裡跳動,來此地後頭一遭安生了下來。

“我沒辦法。”徐繚帶著哭腔道,“我沒有辦法,應肅,你別走,他只聽你的話。”

“不是我。”應肅嘆息,“不是我在幫你,徐繚,這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做到的。”

他慢慢鬆開了手。

心臟果真未再折磨徐繚。

徐繚凝視著應肅,淚盈於睫,慢慢安靜下來,他收回手捧著自己被撕扯到不成模樣的心臟,曾痛得咬牙切齒,可此刻緩緩平復下來:“我以為我要死了。”他小聲道,“剛剛它還那麼痛,把我扯成兩個人,撕得七零八碎,痛不欲生,然後你就來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不會的。”應肅柔聲道,“你不是會輕易屈服死亡的人,即便我不在,你也會好起來的。”

徐繚輕輕笑了笑,淚水順著眼角落下去,他輕輕道:“應肅,我想了很久很久,想殺死他,想抹掉他,想把他挖掉,刨出去,不想承認他,最終我想……我想原諒他,可我好不甘心,我不甘心。”

“那就原諒他。”

應肅在夜間寧靜地坐著,守護著徐繚熟睡,那溫暖從始至終。

第二日放了晴,徐繚難得睡個好覺,夜間無夢,他醒來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棉被,汪甜在門外喊他吃早飯。

徐繚『迷』『迷』糊糊地起床,半晌後忽然反應過來,順著招待所跑了個來回,大家陸陸續續醒來,見著他打招呼,卻沒有應肅的影子,於是茫茫然地坐下,略有些沮喪,這荒郊野嶺的偏僻山村,應肅怎肯大駕光臨到來。

他只當是夢,便心不在焉起來。

汪甜為他盛粥,自己先稀里嘩啦喝了一大碗,古靈精怪地看著他笑。玉米粥香甜可口,徐繚精神頭稍稍好了些,暗自嘲笑自己自作多情,連做夢都忘不了應肅。

幾場重頭戲都已拍攝完畢,昨晚上老師的崩潰是最重要的劇情,還有一場則是老師帶著啞女一同溺河。汪小嬋怕他狀態不佳,因此先拍了剩下的七零八碎,徐繚零零散散地拍攝,站在學校的水泥地上看著雲霧繚繞的高山,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看不透這層巒疊嶂之後藏匿著什麼,就像他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孩子們已經與他混熟,雀躍地在他身邊跑動著,徐繚微微笑著,有時候與他們一塊兒玩,有時候則不。

在這小山村裡呆了幾日,劇組多多少少都學會了幾句方言,徐繚不準學,他得滿口標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地與人吵架,汪小嬋生怕他被帶偏,連連警告過劇組其他人好幾次,不准他們把徐繚帶偏,可到結束,徐繚仍是從小燕嬌那兒學了幾句甜膩膩的方言。

時日一點點過,入冬下了足夠多的雪之後他們拍攝了最後一場戲。

老師抱著啞女溺河。

水冷得像冰,劇組儘量提前做好準備,甚至在邊上生了篝火,小姑娘金貴,自然是不能下水的,這會兒正在學校好好上課,因此抱著得是個道具娃娃。汪小嬋把羽絨衣脫了,穿著件中袖哆哆嗦嗦地跟徐繚講戲,誓要在精神跟身體上都與主演共存亡。

徐繚哭笑不得,拿衣服給她披上,女導演凍得嘴唇都青白了,來不及欣賞這場盛景,雪花零星飄著,青山換『色』,變成了銀裝素裹,像一場沉默寡言的葬禮。

他想起了小燕嬌說得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