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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老師苦笑道:“怎麼,有許多這樣的事嗎?”

“不少哩,女娃子頂什麼用。”老人漠然地看著女童,漫不經心地出口道,“您不懂咧,都是一村的,男丁生出來,才能幹活,才有出息,女娃子吃得多用得多,麻煩事一籮筐,還得嫁出去,哪個願意養。這還是善心願意給口飯吃的,有些早拋水裡頭哩。”

老師靜靜嘆了口氣,啞女安靜無聲地看著他,像是被丟棄習慣了,只是下意識縮起身體抱住了頭,大抵是捱打習慣了。

“你別怕。”老師輕聲道,“我不怪你。”

然而老師也實在是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

啞女凝視著他,卻沒從角落裡出來。

“原來也是個傻的。”老爺爺佝僂著身體往回走,若有所思,大大哼了一聲,頗有些覺得老師不識好歹的憤恨,卻不知道是在說誰。

這場戲拍得並不算激烈,可在熒幕上卻顯得極有衝擊感,無論是村民們愚昧歡樂的神情,還是老爺爺自以為是的鄙夷神態,連同老師困『惑』而疲倦的失落,都讓人油然而生沉重的無力感,啞女安靜地看著鏡頭,像是透過螢幕看向了眾人,她的眼裡沒有尋常孩童的光彩,如一潭死水,苦過頭了,就不覺得苦了。

徐繚甚至聽見了有人已經開始啜泣,還有人無意識發出了焦躁的聲響,場內略有些『騷』動,不少人在竊竊私語,可聽不清楚是什麼。

這部電影並沒有太多很具有衝擊力的畫面,致鬱倒是很恰當,啞女跟老師在一起的時間總是很開心,她慢慢學會笑,學會寫字,兩個人在昏暗的油燈下學習新的知識,然而這一切都沒有變得更好,村民對老師的態度慢慢變得隨意起來,孩子們也不服管教。

秋收時分,班上的孩子們又少了大半,老師無可奈何前去家訪,這次家長們的態度就變了不少,正抱著籮筐在餵雞的女人有一把尖利的嗓子,她驚奇地看著老師,活像在看什麼莫名其妙的生物,嘖嘖有聲起來:“要是錯過了時候,家裡可吃什麼?”

她又譏諷地歡笑起來:“哎呀哎呀,老師到底是老師,我們這土娃子,還真學不來您這窮講究。”

老師便只好回去,對著那少了大半孩子的課堂上課。

演時專注於自己的情緒,徐繚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在這部電影裡的表現,很無力,儘管當時的心情已經遠去,然而依舊能感受得到當時憤怒而無力的軟弱感。老師被村民擠兌,啞女的日子也不好過,她時常捱打、受欺負、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回來,卻從不抱怨。

老師給她買的東西跟書本總是被撕成兩半,桌子跟椅子也時常出現侮辱『性』的劃痕。

這種無力感,隨著劇情發展越發嚴重起來。

啞女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那雙明亮的,本該帶著歡笑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她又慢慢變回最初時的模樣。而一向堅強的老師也慢慢少言寡語起來,本來關上門後,他們起碼願意互相『舔』舐傷口,可是越到最後,他們的心也關閉了給予對方的那扇門,小屋裡不再出現老師溫柔的聲音了。

彷彿屋子裡住著兩個啞巴。

小燕嬌不知道為什麼失落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拽了拽徐繚的袖子,他只好微微歪過身,小女孩湊在徐繚的耳邊輕聲說道:“我不喜歡這樣。”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又問了徐繚當年一模一樣的問題,“小爸爸,沒有這樣的事對嗎?”

這次徐繚沒有輕率地回答,他只是伸出手去『摸』小燕嬌的頭髮,溫柔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彷彿訝異得到這個回答,神情瞬間是茫然而震驚的。

電影結束的比徐繚預料得要快,有些他拍攝的片段並未出現在劇情裡,這是製片跟導演的取捨,作為演員而言,無論他怎麼看待那些拍攝的戲份,都抵不過電影的完整度,只是覺得略有些可惜。

最後的幾場戲劇情是一個高『潮』接著一個,幾乎叫人喘不過氣,彷彿心臟瞬間就被捏緊了。

溺死河中的啞女,抱著她從水中走出來的老師,再沒了兩道人影的小屋。

拍攝時尚且有工作人員撐不住,更別提此刻經過剪輯,眾人全身心地投入,徐繚曾豢養的怪物表現力強到近乎恐怖的地步。他絕望而崩潰,這表演無聲無息,沒有半點誇張的舉動,然而足以讓現實的人為此心碎斷腸,幾乎忘記自己在看一出電影,恨不得投入其中,給予半分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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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行仍在繼續。

眾人無能為力,他們只能看著那曾年輕氣盛,笑容常在的年輕教師日漸衰弱下去,活生生在這具肉身裡枯竭,慢『性』死亡。

最終時,天地都帶著素白,老師步入冰水,人們徹骨寒冷,卻分不清是因為看到這冬雪茫茫,還是自己的心在墜入深淵。

直到老師回過了頭來,微微笑了笑。

他伸出手道別,與開頭坐在綠皮火車上一模一樣。

水無聲無息淹沒了他。

如果說啞女的死亡,是一場近乎炙熱的劇痛,彷彿快刀子進出身體,疼痛還來不及感覺,就讓人的憤怒情緒瞬間衝到最高點;那麼老師的死亡,無疑是一場緩慢的凌遲,痛楚被分散開來,鈍刀磨開血肉,一點點切割開來,直至痛到無法呼吸,血肉也已經模糊。

電影結束後,是一長串感謝名單,有些徐繚認識,有些他不認識,而燈光遲了四五分鐘才亮起,期間眾人無聲無息,沒有鼓掌也沒有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