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完了盒飯,又嚼了兩片口香糖,陽光曬得胳膊直髮熱,徐繚蹭了兩把,穿上戲服,化妝師給他們倆補了補妝,時間掐得正好,就聽著那頭崔遠山鬼哭狼嚎地把人叫喚了起來,說要立刻上戲。
今天下午整個場空了出來,沒有其他演員來拍,只有蒙陽跟徐繚拍這場戲。
這要求是徐繚提的,他說這場戲自己怕是發揮不好,耽誤了大家行程,想佔個下午來磨。崔遠山也是半個戲瘋子,斜著眼看了他一會兒,這還是徐繚頭一次“耍大牌”,沒理由不給面子,就應下了。
倒是蒙陽安慰他,說這出戏的確不好演,不怪他辛苦。
徐繚只笑,深深地吸氣、吐氣,他知道自己怕得演不好,跟蒙陽和崔遠山所認為的那種演不好,是截然不同的。
這劇本上每個字,他都曾經反反覆覆在心裡怒吼過數遍,每句話都是他的心音,每一段都帶著他泣血的絕望。可那種情緒又截然不同,顧正純是帶著怨,帶著恨,帶著凡人永遠追不上天才的平庸,帶著心知肚明的嫉妒跟苦澀,他卻是顧影自憐,自悲自嘆,只有恨、也只有怨。
那些過去的事,過去的情感,它們只是過去了,而沒有完全消失。
在鏡頭下把重新癒合的傷口再度撕開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這段戲在原劇本里其實並沒有,崔遠山自打那天開始改了點小設定之後,就加倍放飛自我,正在東南亞體會海島風情的編劇當天晚上被他十個加急的國際電話催了回來,兩個人悶頭蹲在劇組裡時不時就寫寫改改。
劇組裡有個靈思如泉湧的編劇跟導演並不是好事,對演員的考驗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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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
崔遠山從監視器後面探出身體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徐繚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可是太過分了,這段已經ng到打破了劇組最高的ng次數了,就算難演,對徐繚來講應該也不會出這麼多次問題才是。
“我說了,放鬆!別把情緒包起來!”
一直剋制著情緒的崔遠山差點把小板凳給踢翻了,徐繚沮喪得要命,他真的不喜歡這類近乎錐心刺骨的劇情,尤其是能跟內心某個地方產生過於強烈的共鳴,讓他沒辦法能收就收,能放就放,只能儘量把它團團裹住,像是弓著背行走的人,竭力掩藏什麼,卻明目張膽得可笑。
“休息二十分鐘。”崔遠山厲聲道,“把你最好的狀態給我調出來!再ng全劇組都別吃晚飯了!跟你一起ng到拍完為止!”
演員來表現一個角『色』,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蒙陽跟徐繚選擇的方法不同,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好坐在身邊問他:“要不要我們倆再對對戲?”徐繚搖了搖頭,他剛演了十餘場,不是前期出問題就是中期臺詞唸錯感情,沒有一場能堅持到最後,戲服都快打溼了,汗珠子隨著頭髮灑出去,像是把精力都拋了出去。
更要命的事還在後頭,十分鐘之後,應肅從停車場的方向走了過來。
雖然不是導演,但是導演跟監視器後頭總是會給他留一個位置,做總導演的朋友就是有這點好處,哪怕不會演戲、沒有半點藝術感,導演都會把一線的大牌明星該坐的位置留給他,連徐繚要跟崔遠山談話,都只能暫且挪到第二排去講。
監視器後面的位置也是很有講究的,等級不夠不能『亂』坐,除非是導演自己邀請,否則容易惹到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見到應肅,徐繚的心情更糟。
這段戲不像是群戲或者打戲,拍不好是走位跟動作指匯出了差錯,還能有跡可循,慢慢調節,這次純粹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拖累了蒙陽一遍遍重來,自己都已經懊惱無比,可想而知應肅在看完他的表演後會覺察出多少問題來。
這又不是《失語者》那時候的拍攝狀況了,他不可能把情緒歇斯底里放出來,太容易導致整部戲崩掉了
崔遠山怒氣未散,低頭跟應肅說了些什麼,對方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近了,然後平平淡淡地喊他,聲音都不帶半分波瀾起伏,他說:“徐繚,你過來。”並不是很生氣,只是聽著也沒有任何人情味,叫人油然而生了委屈。
蒙陽很同情地看了眼徐繚。
徐繚小聲問他:“好兄弟,跟我一起去送死唄?”
蒙陽聞言,虎軀一震,立刻端起自己的水瓶走開了。
沒義氣!
徐繚打心底裡不想跟應肅說這件事,因此磨磨蹭蹭地走過去,然後就看見應肅等自己的這段時間也沒閒著,抄起了劇本,又低頭跟崔遠山說了些什麼。大導演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舉起自己的喇叭,大聲道:“再休息半個小時。”
應肅就拿著劇本帶徐繚進了他的休息室,片場裡不讓停拖車,這時候走出去太遠了,只好在小休息室裡簡單磨合一把。
“是不是最近的報道影響你了。”應肅問他,像個醫生詢問病人一樣,有種近乎可笑的嚴肅。
“沒有。”徐繚懨懨道,他的過去說不上光彩,更稱不上天才,不過是一無所有的人踏上一條坎坷曲折的路,說是賣慘不夠分量,說是勵志卻太過輕薄。他不是什麼天生完美無缺的好人,也沒有熒幕下那般完美精緻地彷彿全能,只是拋下了破碎的人生,回溯時光,佔據了新的皮囊。
這是作弊。
不過從很早之前,徐繚就知道人生能走捷徑沒什麼不好,本來就沒那麼公平,有些人天生就能得到一切,如崔遠山不好好努力就要回去繼承不知道多少個零的家產,他仍迫不及待地燃燒自己的靈感,展『露』自己的熱情,做自己想做的人,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自己。
天何等珍愛他,令人豔羨的家庭,令人豔羨的摯交,令人豔羨的靈感和能力,還給予他如此健全的自我。
這是徐繚再重來幾十次,甚至幾百次都得不到的東西。
他其實倒也不是很羨慕崔遠山,只不過是單純舉個例子罷了,人的出生、能力、命運,很多時候是由不得自己的,如今自己能走到這一步,縱然有付出努力,卻也的確有天意垂憐,徐繚沒什麼不知足的。
好歹天公睜眼看過他,總比許許多多沒辦法後悔的人強出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