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幾步,紅色木門裡就是她家。
六十四平的老平房,房屋窄小,隔音差勁,除了窗明幾淨以外,也確實沒什麼優點了。
宋詩意推開虛掩的門,把鞋子一蹬,光著腳丫往廚房走,將那塑膠袋遞給正在炒菜的母親:“喏,炸咯吱來了。”
鐘淑儀拎了過去,百忙之中抽空回首,不輕不重地瞪她一眼:“多大的人了,還這麼風風火火沒個正形。打從你進了衚衕口,我就聽見你撒丫子亂躥的動靜了。”
“這不是下雨了嘛!”宋詩意從一旁的廁所裡拿出自己的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往客廳走,“二姨多久到?”
“沒一會兒了,估計這會兒堵車呢,得從雍和宮一路堵過來。”
“哦。”宋詩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覺得腳踝有點疼,一邊揉一邊問,“好端端怎麼想起來咱家吃飯了?她可是大忙人啊,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
“不許這麼說你二姨!”鐘淑儀把炸咯吱挪進盤子裡,端到客廳裡的小方幾上,正準備數落女兒,結果見她頭發也沒擦,光坐在那兒揉腳,眉頭還蹙得緊緊的,一愣,“怎麼,腳又疼了?”
宋詩意又松開腳踝,直起身來,搖搖頭:“也就是下雨天敏感了點,有點酸。”
鐘淑儀心裡不是滋味,又開始唸叨:“全賴我,當初說什麼也不該讓你去那滑雪隊。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了?書也不念了,成了個半文盲,還年紀輕輕就弄得一身傷病。依我說,那孫健平就是個人販子!把我好端端的女兒給拐走了,折騰得半死不活又給我倒騰回來……”
她嘀嘀咕咕,越說越氣,真是恨不能把手裡那一盤子炸咯吱給孫健平砸過去,可惜他不在眼前。
宋詩意哭笑不得,趕緊轉移話題:“您還做不做飯了?一會兒二姨都來了,您飯菜還沒準備好呢!”
鐘淑儀一聽,也是,趕忙又鑽進了廚房。
宋詩意揉著腳,縮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
她習慣性切換到體育頻道,巧了,電視裡正在直播今年於日本舉辦的青年滑雪錦標賽,如今才剛進行到第一輪小組賽。
自打兩年前宋詩意在比賽時受了傷,退役回來,還接受了一年半的康複訓練,吃盡苦頭後,鐘淑儀就對滑雪深惡痛絕起來。全家人誰也不許提,一提就炸;電視上不許放,一看到就皺眉頭;就連衚衕裡的鄰裡鄰居提起這事,她也二話不說扭頭走人。
宋詩意是知道母親脾氣的,便把電視聲音關掉,在滴滴答答的雨聲裡看起了無聲比賽。
炒一道菜的時間沒多長,在鐘淑儀再一次從廚房出來之前,她大概也就看了那那麼七八分鐘。巧的是,這七八分鐘的時間裡,她還看到了一位中國小將。
是張新面孔。
二十歲開頭的樣子,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初出茅廬無所畏懼的氣息。鏡頭給到他時,他已經全副武裝站在山頂的賽道前,一身紅白相間的滑雪服無比醒目,在這山間白雪的襯託下,比天上那輪紅日還耀眼幾分。
他戴著漆黑閃亮的滑雪鏡、黑色頭盔,面目被遮去了一半,只能看見那張略微緊抿的唇,紅豔豔的像個姑娘家,無端帶著點矜持。可宋詩意一眼就判斷出來,這可不是個矜持謙虛的主兒,瞧他手持雪杖不可一世站在那的姿態,活脫脫像個……
沒見過世面的大傻帽。
第一次參加世界級比賽吧?雖然只是個青年錦標賽。傻小子,沒點敬畏心,尚且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宋詩意斜眼看著那小子,他在察覺到鏡頭切到他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燦爛的笑,沖著鏡頭傻了吧唧揮了揮手,一口白得發亮的小白牙整整齊齊。
嘖,哪怕戴著護目鏡看不清面目,也能看出個七七八八來,運動員身材,標準大長腿,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是日本的陽光太耀眼了吧,這家夥輪廓竟有些發光。
他雙手持杖,在預備聲響起後,緊緊蹬著雙板,背部弓起,進入了全面準備階段。
雙唇緊抿,渾身上下的線條都是緊繃的,充滿力量。
日光正盛,照得他紅裝耀耀。
沒想到男人穿紅色也能這麼好看,就是不知道滑得怎麼樣……
裁判一聲槍響,宋詩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彷彿回到賽場上,回到了當初服役的時刻。而那年輕人在槍響的一瞬間,宛若利箭離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山下的賽道沖去。
山間白雪灼灼,那抹紅是唯一的色彩。男子速降的賽道上是一道又一道紅色的賽道拱門,而他像是流星一樣從最高處墜落,一路劃過拱門,沿著陡峭的賽道急轉而下。
螢幕上不斷出現他的用時與目前成績排名,可宋詩意眼前一花,思緒就飄遠了。
已經沒法全神貫注去看比賽了。
腦子裡浮現出當初比賽的場景,多少次她站在那凜冽寒風裡,眼前是自腳下蜿蜒而去的白色賽道,頭頂是灼灼烈日。多少次她和那年輕人一樣等候著裁判的槍聲,早已形成的條件反射另她足以在槍響的瞬間進入忘我的準備狀態。多少次她呼吸著冰冷的空氣,那刺骨的寒意進入肺裡,從起初的難以忍耐到後來的宛若上癮。
可惜不論多少次,最後都成為了回不去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