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隊裡,宋詩意一共有兩件事要辦,第一是辦理離隊手續,第二是讓盧金元認罪。
可孫健平的反應叫人有些意外,直接幫她省去了第一件事。
宋詩意是大清早到辦公室的,孫健平比往常來得早,見她進門,擱下手裡的筆,說:“坐。”
她老老實實坐下了。
其實不需要問,孫健平對她家裡的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些年來能幫的忙也都忙了,能勸的話也都對鐘淑儀講了,只可惜始終是家務事,外人難以插手。他當然知道宋詩意是為什麼要退役。
“都想清楚了?”他問。
宋詩意點頭:“想清楚了。”
“確定不會後悔?”
她笑了:“不確定。”
“不確定,那就等確定了再做決定。”孫健平皺眉,“這不是小事,不是順著你媽的意思來辦就好。你都這麼大人了,完全有能力、有資格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
“這就是我自己的決定。”
“離隊了,繼續回家看小賣部?”
“拆了,已經沒有小賣部了。”宋詩意笑著說,“我二姨夫開了個公司,我媽跟我二姨說好了,讓我進去做個文員。”
“打雜的?”孫健平眉頭又是一皺,“你要是去那種地方打雜,還不如來我這打雜。我也可以去跟主任說說,給你安排個文員的位置。”
“別,您別這樣。”
宋詩意是知道孫健平跟李主任素來不對付的,當初破格招個實力不俗的程亦川進來,都鬧得雞犬不寧,如今要真為了自己去搞特殊化,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她翻了個白眼,說:“您當我不知道嗎?隊裡不差人,辦公室如今多出好幾個助理教練來,明明都是當初數得上號的老將,如今也都閑置著,沒什麼事兒可做。”
“既然多出好幾個助教,為什麼不能多你一個?他能把別人弄進來,我就不能把你也弄進來了?”孫健平振振有詞,護犢之心日月可鑒。
宋詩意是知道他的,以他的能力,若是有心往上爬,早就在行政的路上走很遠了。可孫健平這人討厭特殊化,也不愛溜須拍馬,這輩子把所有的心血都付諸在一眾運動員身上,這才一直留在教練的位置上。
為了她,他已經操了許多心、破了太多例,她不願意繼續當個麻煩留在這。
宋詩意拒絕得斬釘截鐵,沒有留下任何商量的餘地。
師徒兩人都是倔脾氣,一個不肯退讓,另一個也始終留有底線。孫健平最終揮手,說:“行,你不想留,我也不強留。但這離隊手續,你先別急著辦,我不批。”
宋詩意瞪大了眼睛:“您不批?您不批,我怎麼離隊?”
孫健平從抽屜裡拿了個本兒出來,刷刷幾筆填了些什麼,“我給你放假。”
“……”
他撕下假條,大手一揮,拍在桌上,斬釘截鐵地說:“無限期放假,直到你後悔為止。什麼時候後悔了,什麼時候回來銷假。”
那樣一張荒唐可笑的假條。
什麼無限期放假,什麼直到你後悔為止,他分明就是怕她逞一時之氣,把事情做得太絕,他日就算想回來,也礙於臉面覆水難收了。
那是這麼多年師徒一場,孫健平留給她的最後退路。
宋詩意抬眼看著他,說:“沒想到您年紀越大,鬼主意越多。”
孫健平反唇相譏:“我也沒想到你年紀越大,脾氣越倔。”
“那不是因為長期跟您待在一塊兒嗎,我也算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她看著師傅的白發和皺紋,鼻子一酸,說不出下一句了。
她十九歲進隊,孫健平還只有四十開頭,正值壯年,精力充沛。可短短六年,他已經奔五十了,華發叢生,老態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