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也沒接那冊子,只盯著看了兩眼,就擺擺手,冷笑道:“拿給胡府尹他們過目。”
給胡天明看,是他需要一個證人,給周暢源看,是為了堵他的嘴。
胡天明就站在他旁邊,陶任之自然第一時間就把冊子給他看了,胡天明看了一眼之後,也是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就變了,變得十分怪異……
這邊他還沒點頭,周暢源卻已經按捺不住,搶上前來一把奪過冊子檢視。
也是隻匆忙的掃了一眼,下一刻就不可置信的將眼睛瞪的老大,腳下趔趄著往後連退了兩三步,喃喃道:“不可能……”
陶任之這就不客氣了,同情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魏瞻:“順德七年九月初六,江北林州人士魏瞻賣身入宮為奴,由宦官杜九斤操刀,受宮刑。”
此言一出,再度滿場譁然。
後面的話也不需要再說了,大家也全都瞭然於心……
周太后嫁入東宮的次月魏瞻就受了宮刑,蕭樾卻是在那之後二十年才出生的,說他是魏瞻和周太后的兒子?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議論聲中,所有人都開始用或者鄙夷或者同情的眼神看著跪在堂上的瘦高道人。
魏瞻卻並沒有就此掩飾的意思,不用別人多言,他自己就主動開口陳情:“當年太皇太后拒我之後,我卻為情所困,已經無心謀前程,當時是想,即便彼此之間沒有緣分,那麼我能入宮陪伴左右,也很好。於是,我便去了。但是在養傷期間我又突然醒悟,覺得我不該再出現在娘娘面前,免得給她徒增困擾,畢竟她這一生,說一不二,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確實不該因我的一廂情願再生枝節了,所以在正式入宮之前我又自贖自身,遠遠地離開了京城。現在想來,也得虧是我那時走了,便是我避開的遠遠地,今時今日也依舊會被人惡意中傷,搬了我的陳年舊事出來做了攻訐和詆譭太皇太后的藉口。”
說話間,他便起身,從旁邊站著的內侍手中的茶盞裡用帕子沾了點茶水,浸溼了之後就著將黏貼的假鬍鬚和喉結都卸了下來。
公堂內外,再度一片譁然。
周暢源卻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他低頭又盯著手裡的冊子死命的看著上頭記錄魏瞻的那一段,幾乎要用目光將紙張穿透了。
他不信自己費心費力籌謀了一場,居然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一場笑話。
他是個自認為心機無雙了不起的人,這樣的打擊他承受不住,最後便是狠狠的將那冊子砸在地上,同時癲狂的嘶吼起來:“假的!這是假的,你們為了保那妖婦臨時編纂的,這不是真的。”
魏瞻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只是問蕭昀:“陛下需要當場驗明正身嗎?”
一個正常的男人,身體有了缺陷之後,多是難以啟齒的,哪怕是在宮裡當差的內侍都特別敏感這個話題,但是魏瞻卻依舊坦蕩沉穩,他像是一個沒有情緒的物件一樣,彷彿完全不在乎周圍人看他的眼光。
蕭昀突然就明白了——
哪怕他現在就下令叫此人當場更衣驗明正身,對方也會當場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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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別的,就為了證他皇祖母的一個清白。
從她嫁了人,他就開始周祥的為了一個萬分之一的可能在替她鋪路了,不惜自損身體,葬送了自己這一輩子,只為了用他自己的方式將他心愛的女子保護好。
這將近五十個年頭裡,天各一方,互不打擾。
當所有人都將他們曾經的那段過往做一段無聊往事淡忘了之後,曾經那段根本就沒能修成正果的所謂情愫自然就更是不值一提了,也許每個人都覺得那都已經是往事了……
可是蕭昀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卻突然明白——
這個人對他心上的那個女人依舊愛得深沉,也許五十年來,從未間斷,也從未消減一分的炙熱,他只是為了不拖累她,剋制住了,只要知道她好,他就可以在世人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不靠近,也不打擾。
可是——
一旦她有了為難之處,他卻還是可以毫不遲疑的站出來,不惜一切,保她平安。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濃烈的感情,能讓一個人在一輩子的顛沛流離和求而不得之間還不失本心的去愛?
縱然那個人是他的皇祖母……
蕭昀心中也忍不住的一聲嘆息。
錯過了這樣的一個人,周太后這一生得是有多遺憾。
局外人的一聲嘆息,便是兩個當事人各自遺憾的漫漫一生。
心中一時覺得熨帖,一時又覺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