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箬抬手撫過許箐的眼角,道:“眼睛紅了,下次撒謊前先尋個銅鏡照一照。”
“真沒哭。”言畢,許箐又輕嘆一聲,“只是覺得有些累。”
許箬道:“你心裡放了太多事情,自然會累。”
“我也不想這樣,可……”許箐苦笑一下,“三哥,有時我甚至想,若我那時撞得再狠一些,是不是就——”
“箐哥兒!”許箬立刻將許箐攏入懷中,“別說胡話。”
許箬如今身量漸長,早已擺脫了那時羸弱的模樣,臂彎溫暖而有力。被這樣的懷抱一攏,許箐先是一愣,緊接著喉嚨便被情緒堵住,他哽咽幾許,才緩聲道:“三哥,我真的好累。”
“我知道。”許箬輕輕拍撫著許箐的後背,安慰道,“那時我就同你說過,你並非孤身一人,有事不必獨自強撐。便是不同大哥說,也可以說與我聽。箐哥兒,你何必如此自苦啊!”
“我想回去……我真的好想回去……”許箐將頭抵在許箬肩膀上,後面的話卻只能默默嚥下——是不是摒棄了這軀殼,就能回去了?他並不厭棄這個時代,他只是不屬於這裡。
許箬不知道這“回去”的真正含義,只耐心安撫著許箐:“要回去休息嗎?”
許箐哭笑不得,一口氣梗在胸口,最後無奈頷首。累到極致卻清醒異常,這一夜,許箐看著在身邊熟睡的三哥,心中第一次湧現出一個想法——他想離開,離開許家。如果離開許家,擺脫許箐這個身份,或許他可以在這時代活得更自由些。可這念頭剛剛冒出來,就又被理智壓了下去,現在他不過是個尚不滿十歲的孩子,如何能離得了家?“責任”二字早已壓在他的肩上,不是輕易就可以逃脫的。
在經過近一年與張家的節序換禮之後,永業二十八年七月二十,許家正式向張家下財禮[1],金釧、金鐲、金帔墜自不必說,另有珠翠團冠、四時冠花、珠翠排環等首飾,並各色布匹錦緞,大大小小共抬了五十八箱送至張宅,定了八月初十迎親。
待到初九那日,許家送去催妝冠帔、脂粉,張家則以花幞頭和公裳作為回禮,同時送人到許家掛帳鋪房。
初十清晨,飾滿花團的氈車自許家正門出,往張家迎親去了。一路行至張宅門口,張家以彩緞為引,奏樂催妝,又給出利市,方才起簷子。氈車回到許家,已有陰陽人執鬥侍立,望門拋撒谷豆、錢果、草節等物。新婦下車便踏上氈席,一名丫鬟手捧銅鏡倒行在新婦之前,引著新婦行至許宅門前,自馬鞍、草及秤上跨過,進入許宅。送婚來客三盞而退,待許笠穿戴齊整,於廳房榻上高坐之後,再由媒人岳母斟酒相請,方入臥房。經牽巾、講拜、撒帳等儀式之後,許笠與新婦合髻交杯,才算禮畢。此後許笠便往席間敬酒謝禮,直至散場。
這一日直鬧到敲更時分才算結束,守衷端著託盤進入屋內,將冒著熱氣的面條放到桌上,道:“這是廚房剛做出來的,郎君快趁熱吃些。”
“快拿來。”許箐此時已顧不上旁的,用筷子搛了便往口中送。
“郎君留神燙。”守初在旁說道。
許箐擺了擺手,含糊著說:“溫度正好,你們也快來吃。”
那二人也早已餓得不行,見四下無人,便將託盤上的兩碗麵各自取了,坐到榻上一同吃起來。
守衷:“郎君那時同我們說今日定然吃不上熱的,我還當是誆我的。”
“郎君何時騙過我們?”守初道,“只是不知會鬧到此時,若早知道,我中午定然要從廚房再多拿些點心回來的。”
守衷又道:“不過經此一次,我們也算有了些經驗,日後二郎三郎和郎君大婚時,定然不會這般忙亂了。”
“到那時就有大嫂嫂操持了。”許箐放了筷,從榻桌上取了水來喝。待一杯水喝完,他才意識到守初和守衷都沒有說話。
許箐輕輕搖頭,說:“嫂嫂與大哥自小相識,又出自書香門第,定然不會做那等苛待責罵之事,怎麼連你們都這般模樣?”
守衷扒拉著碗中的面,低聲說道:“我們是擔心郎君。”
“我可早就盼著嫂嫂進門管家了。”許箐看向二人,“你們擔心我什麼?怕我心中委屈?還是擔心嫂嫂會欺負我?”
守初:“家中畢竟已無主母,新婦入門便當家做主……”
“想太多!”許箐拍了拍二人的頭,“這宅子門口掛著的是‘許宅’,爹孃早逝都未曾讓宅子裡亂起來,如今一切早已安穩,大哥也已入朝為官,難道此時還怕被新婦攪得不得安寧?我去休息了,明兒還要早起見嫂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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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財禮:男方給女方的聘禮,現在大多稱為“彩禮”。文中是按照《東京夢華錄》所寫,為“財禮”而非“彩禮”。
·婚禮細節大多參考自《東京夢華錄》中《娶婦》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