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鬥法
六月底,夏稅納畢。周豐以在京中祠堂做禮的名義,特意請許笠回來,趁著這時候帶著莊子上的莊頭管事和家中鋪子裡的掌櫃上來回話。許笠開了正廳,周豐則領著一眾人到了正廳前的院內請安行禮,逐一介紹起來——
頭裡一個又高又壯,穿著青布衣服的漢子姓吳,管著縣裡正水莊的三百畝旱田,另一位姓石的管著河頭莊的二百畝水田。這兩處的田地都是抵賬來的,莊頭也是前任主家留下的,這幾年家中並未多管,有些任其自生自滅的意思。
另一處京郊的莊子名叫高臺莊,足有十頃,其中六百畝水田,三百畝旱田,另有百畝種著蘆粟,山上還有一片不大的林子,種了些酸棗樹和桑樹,而管事的則是周豐的堂弟,名叫周開。這三位莊稼漢旁邊站著的則是家中四家鋪子裡的掌櫃,分別是香鋪的白良、胭脂鋪的謝正才和兩家書坊的大掌櫃徐庸。
這幾處的賬本和魚鱗冊是早就送進來的,魚鱗冊許箐以前並未見過,這次邊看邊學,足用了近十日才算釐清。至於鋪子裡用的還是簡單的三腳賬,許箐照著草、細兩本流水賬和銀、貨清簿對了又對,總算是在這些管事和掌櫃上家來的前一晚將賬算好,列出了足有五張紙的賬目問題交給了許笠。
此時許笠在前廳與莊頭掌櫃說話,許箐則賴在床上睡懶覺。
“郎君——”
潤娘連忙攔住進門來的守衷,壓著聲音嗔道:“小聲些,正睡著呢。”
守衷下意識地捂住嘴,確認許箐還閉眼睡著,才小聲回話:“想請郎君往前廳去一趟。”
潤娘蹙起眉:“半個月沒睡過一個整覺了,前廳做什麼非得叫他去?”
“原是不必的。”守衷低聲道,“我也知道這幾日郎君辛苦,可是我方才去前廳聽了會兒,郎君雖列出了問題,但那賬畢竟不是大郎理出來的,總有說不到的地方,眼看著好幾處關鍵地方都被糊弄了過去。”
潤娘拿扇子虛擲了他一下,道:“你都能聽出來,難道大郎能聽不出來?主家說話做事自有道理,我看是平日裡箐哥兒對你太好了,慣得你沒了規矩!出去候著!”
“大哥可能還真聽不出來。”許箐閉著眼,緩緩坐起身來。
潤娘連忙扶住他,輕聲哄著:“何苦起來呢?再睡會兒罷。”
許箐依舊閉著眼,含糊說道:“守衷,去廚房看看昨兒有沒有剩下些紅豆餡,若是有,便讓廚娘取了,混上些小的冰塊和化了白糖的水一起搗碎,盛出幾碗送到前廳去。若是沒有紅豆餡,便用牛乳,一樣是將冰搗碎混在一起。天氣熱,吃些涼的消消火氣,也讓人醒醒神。”
“啊?”
許箐繼續說:“你同大哥說容我一盞茶的時間醒醒覺。”
“欸!”守衷連忙跑了出去。
潤娘已手腳麻利地幫許箐攏好了頭發,遞了帕子來,說道:“都怪我,吵醒你了。”
“早醒了,只是懶得起。”許箐接過帕子用力搓了搓臉,又愣過一會兒,好歹是醒了覺,接著起床洗漱一番,穿戴齊整後便端起桌上的茶盞。
潤娘連忙上前阻攔:“我的祖宗,剛起來可吃不得冷茶,趕緊放下,那邊爐子上溫著水呢。”
許箐已經將茶嚥了下去,胡亂抓了塊糕點塞進嘴裡,說道:“姐姐替我拿上炭筆和紙,咱們往前廳去。”
“讓守衷拿著——”
“守衷是要去的,姐姐也得去。”
“箐哥兒,慢些罷!”潤娘從側裡拿過炭條和紙,連忙跟了上去。
“咱這鋪子以前就是這樣做的,這些年若非靠著這脂粉的補貼,怕是入不敷出了。少東家想來於這鋪子上的事不太——”
許箐站在側裡聽到這話,故意清了下喉嚨,款步邁進了正廳,向許笠行了禮,道:“大哥恕罪,弟弟今兒本是早起了的,誰料又睡迷了,竟是誤了時辰。”
“虧得今日不必聽學,不然先生定要打你手板了。”許笠招呼道,“快過來坐。”
“大哥說了命我跟著來學習家中事務,便也同聽學是一樣的,遲到了該罰,一會兒大哥可莫要給我留情。”許箐說著便落了座,接著看向周豐,問道,“我來得晚了,方才說到何處了?”
堂下那掌櫃的卻搶先出了聲:“小人白良,是京中香鋪的掌櫃,方才少——”
許箐沒有理會白良,只問周豐道:“咱們家中立過什麼規矩來著?”
周豐恭敬回答:“主家說話時,小的們不得插嘴。”
堂下白良一時被噎住了,訕訕噤了聲。
“是了。”許箐端起茶盞,輕抿過一口,又向著許笠說道,“大哥方才可吃了我著人送來的冰品?”
許笠略一轉心思,道:“好是好,只是太涼了些。”
許箐說:“如今日頭毒,我便讓廚房做了這冰沙擱著,先生試過後說,這冰涼沁脾的東西吃進去,是最能提神醒腦的。我想先生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今兒就命人多做了幾份,想著這些掌櫃管事遠來一趟,定是需要這醒神解暑的東西。不過我過來坐了這一會兒,倒是發現自己想得不夠周到了。大哥素來心靜,自然覺得這東西涼,掌櫃管事們心裡揣著事,又是早早趕路來的,染了一身暑氣,便覺得不夠涼,不然怎麼說起話來都這般糊塗呢?”
一言畢,堂下那白掌櫃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喲,這都是我的不是了,竟是說了後頭忘前頭,耽擱了正事。”許箐正了正神色,向立侍在一旁的守衷使了個眼色。
守衷立刻邁進正廳,恭敬說道:“臨越府王官人派了人來,說是有要事與大郎說。”
許笠皺了皺眉,心中在猜想這話的真假。許箐則搶先說道:“王世叔派人來,定然是要大哥去接待,這裡有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