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去一趟。”許笠起身跟隨著守衷離開正廳。
許箐緩聲道:“白掌櫃起來回話吧,方才我大哥問你的話,你答了來。”
“是。”白良站起身,“方才少東家——”
“白掌櫃,”許箐冷著聲音說道,“有些話要說在頭裡。我許家並非累世簪纓,但到先父之時也是兩代紫袍金綬,便是不算世家,也總歸是清流之家,最講究‘規矩’二字。你不是第一個上來回話的,既聽見前面的管事已改了口,偏生你不願改口叫我們一聲‘東家’,這是你第一錯。其次,我進來時聽你在駁我大哥,東家尋了你們來管鋪子,不過問一句做事緣由,你便託大拿喬,稱東家不懂事務,言語之間沒個尊重,這是你第二錯。再有,方才我同大哥說話時你貿貿然插嘴打斷,毫無規矩禮儀,這是你第三錯。白掌櫃,我說的這三點你可認?”
“我……小人知錯。”白良顫悠悠地回話。
“那便好。”許箐接著說,“在說事之前,另有一條規矩要說與幾位聽。各位管事給家中做事日久,想來都有一定的習慣,以往如何我們一概不論,現如今既是我們當家,便要按照我們的方式說話做事。諸如‘以前都是這般做事’這種話,我們是聽不得的。”
這一番話畢,不僅幾位掌櫃莊頭驚詫不已,就連站在側裡的許笠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看著許箐。許箐並未側頭去看,而是說起了正事:“白掌櫃,你且回話吧,為何要在香鋪裡寄賣胭脂水粉。”
“回……回東家的話,原是因著香鋪生意不大好,才尋了這寄賣的營生,有了這寄賣之後,好歹每年能多筆進項。”
“家中既有胭脂鋪子,為何不寄賣家中的貨品?”
白良賠笑道:“好教東家知道,自家鋪子裡的胭脂略貴些,在香鋪裡是賣不大動的。且都是自家生意,若是拆補過來……這分利不好算計。”
許箐:“那你便說說,你與這賣胭脂的是如何談的?”
白良終於緩過些神來,說話也利落了起來:“胭脂在店中寄賣,每年定額一百緡,另有一成分利。”
許箐嘴角掛起一絲意義不明的笑,問道:“除去寄賣胭脂所得,鋪子每年淨利多少?”
“有四五百緡。”
“呵,不賣胭脂只有四五百緡,賣了胭脂,這賬面上盈利就上千了,那還賣香做什麼?幹脆將這香鋪改成胭脂鋪,交給謝掌櫃一同打理不好嗎?或者幹脆典出去,按照這香鋪的地段,每年租子都有千緡,我還不用經營,豈不是更好?”
白良心道不好,看來賬面上是沒糊弄過去,便轉而打起了情感牌,顫聲道:“東家,這鋪子可是大娘子的陪嫁啊!怎麼好典出去!”
許箐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道:“二十二年三月阿孃過身,五月你就在鋪子上幹起了寄賣。在你寄賣胭脂之前,鋪子裡每年淨利再少也總有千五百緡,年景好的時候有三四千緡。另有每月五次的大相國寺外集市售賣,以及與法雲寺、開寶寺的供香分利,這些收入全都在二十二年中你做寄賣之後相繼停掉了。白掌櫃,你欺上瞞下中飽私囊這些年,可曾有念起過這是我阿孃的陪嫁?!”
白良兀自嘴硬:“東家明察,那法雲寺和開寶寺的生意不是小的主動停的。”
“佛門清修之地,怎會要與胭脂水粉擺在一處的供香?你利慾薰心攪亂了鋪子上的生意,反倒怪我沒有明察?我便告訴你,我不僅查了,還查得非常清楚。”許箐言罷,轉顧身旁的周豐。
周豐頷首,行至屏風一側,說道:“胭脂寄售文書上落名為蔣壽,蔣壽有一堂兄名叫蔣福,蔣福的正妻鐘氏有一表妹魯氏,魯氏有一庶出表妹蘇氏。二十多年前,蘇氏在白家做工時由家中做主配了外院的一位廝兒,那位廝兒便是你,白良掌櫃。”
這一通轉來轉去的親屬關系難免混亂,但有心人一聽便能明白,這轉折親基本都是表親,為的就是避開同宗同姓引來的追究查證。
許箐又道:“阿孃過身不久,外祖隨舅父一家往福建任上去了。你本有機會返回白家,卻因捨不得京城繁華而拒了白家。你當時在白家正廳信誓旦旦說會將鋪子照看好,不辜負白家信任。轉頭便將我阿孃的鋪子折騰成這個模樣,你是欺我許家無人,還是打量著白家已遠走,管不了你了?!”
“小人不敢。”白良又一次跪在了地上。
“敢與不敢,你都已經做了。”許箐說道,“自四月底至六月中收賬時,鋪中售出蚊香兩千七百五十三份,應入錢八十二緡又五百九十文,每日草流水賬中記得清楚,可到銀清簿上這筆收入就消失不見了。我曾特意叮囑蚊香售賣單獨立賬,你百般推託不說,還將蚊香掛在了你那胭脂寄售名下。更利用購買蚊香用料的名義,兩月內採購艾蒿和松香近五十斤,而這兩樣,又恰好是蘇氏做胭脂用得上的。”
“東家,話可不能這麼說,艾蒿和松香本就是制香常用的,店裡其他香料也是用得上的。”
許箐冷笑一聲,道:“我猜到你會這麼辯駁,所以特地命人將你採購來的松香和艾蒿做了標記。你購入的松香,有五成轉手賣出,三成自留給你家蘇娘子做原料,只有剩下的兩成留在店裡。如今我已尋到了松香的買家,他手中的松香都有我做過的標記,這便是物證。至於你家蘇娘子,也不知怎的,我派去的人只是敲了你家的門,報上名頭,她便跪地哭求饒恕,連那些我不曾查到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如今她人已在臨越府衙門內了。”
白良癱坐在地,一想到自己前幾日一直被人盯梢而不自知,就不由得冷汗連連。
“家中向來不過多幹涉鋪面上的事,你們一年到頭辛苦忙碌,手裡鬆鬆緊緊,為自己留下些體己錢,只要不太過分,便沒有人去追究。但是——”許箐故意停頓片刻,才繼續說道,“白良,你不該把東家當傻子,尤其是當你自己的身契還捏在東家手裡時。”
白良驟然喊道:“我投身投的是白家!”
“外祖已將你的身契過到許家了。”許箐並不理會他的號叫,平靜說道,“白良以奴欺主,私蓄財帛——周豐,煩勞你去找兩名身強力壯的廝兒,拿著他的身契和過往文書檔案,押著他往臨越府去吧。店裡暫時關門,對外說東家處置刁僕,五日後再開。”
“是。”周豐立刻著人拖白良下去。
白良兀自喊道:“我是白家人!就算是處置也該交還白家!你們一個個的從大姑娘肚子裡爬出來,轉眼就忘了她了!”
“混賬東西!”這聲叱罵淩厲且帶著怒氣,許笠不知何時已繞到了外面,此時進來便更像是剛剛與客人說完話回來,他狠狠說道,“臨越府已拿到了你的罪證!你還在這裡顛倒是非,欺辱主家!白良!你敢跟我去先母牌位前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嗎?!”
不僅許箐,就連在廳裡伺候的都嚇了一跳,想來許笠是從未發過如此大的火。
“大郎!”蓉娘從側裡上前來勸道,“大郎不必動氣。白家人還沒死絕,這等子小人還用不著大郎動手,交給老婆子便好。”
許箐定了定神,才想起蓉娘是先母白氏的陪嫁。他上前拉住大哥衣袖,低聲道:“我把潤姐姐和守衷留在這裡,他們一直陪著我看賬,若再有問題,他們能替大哥判斷些。”
“你……”
“大哥當家才是正理,我先回去了。”言畢,許箐便起身自側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