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讓悶油瓶照一照上方,他忽然拽住我的胳膊發力:“快走。”
他拉著我,在沙子裡費力移動,然後來到這個“廠房”的邊緣,翻身踩在實地上,就好像是從一個巨大的游泳池中回到了岸上。而後悶油瓶便不急著逃了,我一面清理身上的沙子,一面問:“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直接把光線以水平方向照到遠處。順著延伸的光束,我看見沙子漸漸一齊滑向那個地方,也就是我們倆剛才被推動的方向。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個東西,應該屬於重型機械的一種,很明顯正在處理這堆沙子,彷彿這整個空間都只是流水線上的一段工藝。我也有點好奇,要是我們倆被送過去,會被做成什麼樣的罐頭?
不對,肯定不是用來生産的。我腦子一轉,讓悶油瓶把光線投到上方。在頭頂的斜上方,有個類似巨型進料口的地方。我們好像水裡的浮游生物,被這條魚的腮部吸了進來。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我心中逐漸萌生出一個猜測。
我心想悶油瓶應該沒接受過現代的工科教育,“小哥,你對這些東西瞭解得多嗎?”
他扶著牆往前走,淡淡道:“這還是外圍,用來保護裡面的東西。”
我暗中一愣,發現他考慮得比我超前。我忙著推測這地方的構造和原理,他一針見血指出了效果。因為眼下這個時刻,我們只需要明白結果就夠了。
我以前念建築的時候,倒是接觸過一些特殊用處的工程。所以這個鬼地方在我看來,有點排水的意味。再套用到具體背景中,難道是排沙?剛才那幾眼沒看清楚,只覺得設計得古怪。不過,沙漠裡會存在這些東西,本身就足以費解。
地下埋著這個,不停引發沙子的快速流動,難道連鎖反應之後便造成了海子位置的改變?我想了想,依舊沒法完全說服自己。剛才又是潛水又是潛沙的,感官十分混亂,沒有留心觀察,那家夥又偏偏親著不放,我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他的舌頭上了。
機械的轟鳴嘎然而止,悶油瓶停下腳步,我們在原地等了片刻,只等來無邊的安靜。敢情這玩意也不是24小時運轉,我耳朵裡似乎仍殘留著那種嗡嗡聲。有一點我不明白,即使不談構造,這地方的動力從何而來?不可能是永動機,不會是利用那些沙子的勢能來發電吧?
其實這一類問題不能細想,這地方的建造勢必是相當複雜的,很有可能超越時代。那麼,會是怎樣一個群體集中了他們的智慧?而且外界人對於沙漠裡的東西一無所知,所有與這裡有關的人或事,彷彿都被歷史抹去了。
悶油瓶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道:“那個孩子在這裡。”
“這裡?”我心想不出所料,不過,憑悶油瓶的聽覺,就算離我們數千米遠,也屬於“附近”的範圍。他又道:“還有小滿哥。”
我這時才仔細靜下心來,但是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下,聽到的僅有呼吸聲。我覺得自己還是放棄為好,這種工作不是我的專長。可是悶油瓶示意我繼續聽,悄聲道:“你應該聽到了。”
我微微皺眉,聽到非常輕的一聲狗叫,那聲音小得如同幻聽。隨即我就意識到了為什麼悶油瓶相信我能聽見,因為接下來的狗吠一聲比一聲響,傳來確鑿的音波,它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而小滿哥這個聲音,並不代表與我們重聚時的興奮,我從中感受到的是反抗和殺氣。悶油瓶解下刀,我拔出身上的匕首,加快速度往前趕。
這裡好像一條又長又大的隧道,我兒子的叫聲聽得很清楚,但是依然不能確定距離的遠近。黑暗中有個身影朝我直躥過來,我還以為是小滿哥投懷送抱,不過瞬間又發現不對勁,立馬提高警惕,側身一躲。
那是條粗藤,靈活得像蛇一樣,我猛地砍下去,這植物的表皮十分厚實,竟演化出了鎧甲一樣的防禦力。被我一砍,頓時往後退。悶油瓶的刀倒是鋒利,足以削掉一截。但是藤蔓不止一條,更多的相繼撲來。我操,我想起自己在幻境裡也同樣看過這東西。這鬼玩意兒會動,攻擊力不小。
那些揮動的藤條裡,明顯有一人一狗正在努力掙脫困境。那個小鬼手裡的電筒光線隨著他的動作上下亂晃,顯得非常慌張。
我和悶油瓶準備闖進去營救,黎簇突然掏出一個打火機。我遠遠地瞧見他在逃跑的路上左右躲避,一面努力去點燃那些植物。打火機的火焰很小,他試了試沒能成功,然後再次重複。
已經離我們很近了,小滿哥每吼叫一聲,牆壁就彈來一陣陣的迴音。汪汪聲響起的時候,藤條的動作就會有短暫的遲疑和混亂,正好給所有人提供一個喘息的機會。劇烈的聲波導致空氣振動,植物似乎對這非常敏感。
我兒子的叫聲十分嘶啞,它拼了命地竭力狂吠。這些藤條彷彿想抓住我們,我和悶油瓶尚有餘力抵擋,黎簇那小子好像有點體力不支。他一下被那些植物打中,然後身子一歪快要倒下去。
就在那一眨眼的工夫,我看見黎簇高高抬起手,把打火機對準離他最近的藤蔓,點燃火焰。這怪物畢竟是植物,火光蔓延開來,把整株藤條燒得如同火蛇。
黎簇趁那怪物在火中痙攣的空檔,手腳並用逃出來。而且很奇怪的是,其他藤蔓好像也感受到了危險一般,同步撤離。我心說難道這些藤條其實是一體的?它們就像什麼異種蛇,分出數個腦袋。
那小子靠著牆角坐下,渾身狼狽,舉著手電看著我們,臉上有點吃驚,但什麼話都沒說,坐在那裡靜靜地提防我倆。
小滿哥跑過來,拱了拱我的褲腿。我摸了把狗頭,掰開它的嘴巴,喉頭都破了,犬齒上掛著血絲,也不知道剛才叫了多久。它現在什麼吠聲都發不出來,只是坐在地上,肚子一起一伏的,喘著氣。
我邁開步子走向那小子,黎簇抬頭盯著我,好像馬上就要站起身跑走。我開口道:“你是怎麼下來的?”
黎簇張開嘴正要說話,重重地咳了好幾下,看起來很不舒服,似乎肺部受了傷。他道:“我沒搞明白,反正中間有陣昏迷,醒來就在這裡了。”
“嗆水了?”我猜道,心想這小子的生命力真頑強。
他又不願意回答了,反過來問我:“那你們怎麼來的?”
我當然不可能把具體過程告訴他,就道:“和你的方式應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