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刀再也提不動,我把它支在了牆邊,調整出一個角度。
眼前的光愈加明亮,天空中的太陽灼熱得可怕,似乎還看到了稀疏而低矮的植物群落,生長在荒地上。這是沙漠嗎?
我抬起手臂,貼上刀刃,從上至下,拉出一道口子。疼痛感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劇烈,溫熱的液體從傷口湧出又流過面板,控制觸覺的感官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大幅度退化,阻止我去感受外界的所有變化,轉而將我拽進幻境。
又出現了那種窸窸窣窣令人不安的聲音,但是我已分不清,究竟那是屬於幻境的一部分,還是山洞裡的危機。如果再這樣下去,意識完全混沌,那我在這個山洞裡還真是任憑宰割了。
我摸了把自己的手臂,血液流速沒有下降,持續著流失。我尚不清楚那種蛇分泌的東西裡面,會不會存在一些成分來遏制體內的血小板及傷口癒合。不過對我來說,多流點血反倒是利大於弊。
我還從沒有嘗試過如此分裂的狀態,好像自己的精神被撕成兩半,一半陷入了資訊素的幻境,另一半卻是醒著的,尚能感知一部分的現實。
遠遠地,我看見黃沙的地平線上,開來了一支車隊。
能否在幻境與現實中找到一個平衡點?我憋著一口氣,黑暗中摸到狗腿的位置,再次劃出一道。可是遲鈍的觸覺令我對疼痛不再敏銳,自己下手也不知輕重,其實我是有所害怕的。
車隊駛來,一輛又一輛的廂式貨車,車頂反射著耀眼的陽光。蜿蜒的灰色公路,遠處的沙漠,蒼涼得不像是這個地球上的地方。我身處觀察者的角度,心裡想的卻是小滿哥能不能把那個東西送到悶油瓶手裡。恐怕我和他,是這世上把相思子的寓意詮釋得最沉重的人。
荒涼的沙地旁,有個聲音響了起來:“快上車,那東西來了!”
站著十多個人,面龐上滿是風吹日曬的粗糙和蒼老,統一穿著一種特殊的防護服。他們胸前的口袋鼓鼓囊囊,那個撐起的輪廓我一眼認出來,是野外常用的對講機。
沙漠裡的丘巒被風打磨得十分光滑,但就在下一刻,炸起了一陣漫天飛揚的黃沙。那些圓滑的丘脊曲線被摧毀得面目全非,彷彿埋了一排地雷。周身好像黃色的濃霧,沙塵的遮蔽中,連天上的太陽都少了幾分刺眼的光芒。
耳邊是驚雷般的悶響,以及人們逃竄的叫喊聲。這條蛇似乎也被人提著跑走,角度發生快速的變換。在視野轉換前,我恰好看到了沙漠裡的東西,那個製造風沙的罪魁禍首,是……一條扭動的巨蠍?
僅有一眨眼工夫的畫面,在我眼裡就定格成高高揚起的蠍尾,馬上將要重重拍打下來。不過似乎長著好幾個頭顱,體型大得不像話,佔據的空間足有一套房子大小。那裡到底是什麼沙漠,怎麼會有這種怪物?
有個人喊道:“他們過不來了!”
角度再一轉,又讓我有了觀察的機會。盯著那玩意看了片刻,我發現自己的第一印象錯了。因為它在活動,就想當然以為是動物。風沙的勢頭緩和下來以後,那東西的外貌十分清楚,深綠粗壯的藤蔓,竟是植物。
這更邪門了。長在沙漠裡的蔓狀植物,生長得如此健壯,哪來那麼多的營養?我心說這年頭沙漠綠化的成果也太喜人了。
那株龐大的植物愈加逼近,很快超過了人群的速度。不過“我”跑得飛快,一下就逃出了暴烈的風沙圈,已經身處公路上。其他人似乎沒能從那株植物的攻擊下逃出生天,我只遠遠看到其餘人在黃沙中亂跑,難辨方向。
甚至還有人被藤蔓緊緊纏住,我不由全神貫注盯著那邊的情勢。視角又被強迫轉向了公路的另一邊,駛來了一輛貨車,那型號正和剛剛出現的車隊一致。
還未駛到“我”跟前,貨車的車門便朝這邊開啟,行駛速度僅僅慢了一些,也不停下。待到這輛車在面前堪堪駛過的時候,眼前景象急速一掠,飛也似的,下一刻就來到了車裡。
車門被用力地關上,我看見開車的司機一腳踩下油門,力氣大得彷彿在害怕什麼。他向後車鏡裡望了一眼,語氣中有幾分蓋不住的慌張,“還有人怎麼辦?”
“鬼門關前走一遭,是生是死……各顯神通。”回答的這個人由於逃跑消耗了不少力氣,還在喘氣。
該說是意料之外還是早有預料,我看見了這個人的側臉,就是黑瞎子。他抬起一手,擦去墨鏡上的沙子,接著微微低頭,看向我這裡,嘴邊浮上一個難以言說的笑容。這人挺喜歡笑的,但是他的微笑往往帶著相反的意義。
雖然我知道他看的不過是一條蛇,但還是沒來由地覺得,他似乎在看著躲在背後讀取資訊素的人。這條蛇一直被他抓在手裡,難道是故意把這一切記錄下來?
那個司機雙手緊緊篡著方向盤,手背上的骨節發白,勁很大。“我就來這麼一次,結果你們讓我看見那種……”他不知如何組織語言,嘴巴開開合合也不發出聲音。
“接受不了?”黑瞎子十分淡定地問,然後我的視角突然拔高,他又把蛇舉了起來,“喏,帶了條小家夥做個伴,別介意啊。”
司機看黑瞎子如同看一個瘋子,連續的驚嚇使他精神幾近崩潰,吼道:“你他媽做什麼,給我下車!你們這群人到底要幹嘛!”
“先把車開出去,老黎,至少你們公司的這一單要幹完吧。”黑瞎子勸說他。
老黎?這就是那個運輸公司的負責人?我不禁正眼打量那個司機,從他那雙手就能看出中年人發福的跡象,確實不像一個常年在野外活動的人,不是我們這行的。那麼,真正去沙漠的行動人是黑瞎子嗎?
這麼說來,他住在霍家名下的出租屋裡,豈不是員工包食宿的福利?
黑瞎子掏出一個對講機,除錯一番,我猜他在尋找某個頻率。可是過了很久,對講機裡除了哇啦哇啦的噪音,什麼都沒傳出來。那是電磁聲或是風聲都不重要,他們似乎聯系不上別人。
“你給我來一巴掌,”老黎一邊開車一邊說:“沖臉上打,來,把我打醒。”
一個正常人親歷過那種事情,都免不了臨時的精神錯亂。黑瞎子笑了笑:“要是把你打暈了,我找誰去開這輛車?”
接下來老黎沒有再發言,沉默地沿公路行駛。黑瞎子一手支在車窗邊,好像想到什麼惡趣味似的,把這條蛇拎起來,放在窗戶旁,逼我去看窗外的景色。我心想這家夥是不是也有點精神錯亂了,還有這閑工夫讓蛇欣賞風光培養情懷?
他哼起小調,在蒼茫的大漠前,音律被劇烈的氣流打散成一團。既然是滿族後裔,大概那首是什麼民族歌謠。歷史上黑瞎子的家族究竟是如何沒落的?和這片沙漠有過什麼交集嗎?我懷著複雜的心情洗耳恭聽他的歌聲,耐心體會了一下,真是五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