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動聲色將左邊衣袖往下拉了一拉,有些擔憂和心虛。
她的樣子映入潤玉眼底,比起兩月前最後一次見面時面色紅潤了許多,想到在幻鏡中窺到她跳舞時的樣子更是張揚明媚,完全沒有一點在自己面前這樣神色緊張侷促的影子。
果然放她走才是正確的決定吧?在我身邊她必不會那樣開懷雀躍。
潤玉將手中杯子放下,站起身來面朝庭院背對涼亭,也背對著她,一隻手握在涼亭的橫欄上,另一隻手自然垂下藏在袖中,捏著裡面的衣袖悄悄握緊了一些,下決心說出那句話。
似乎每當要說些會讓她傷心的話時,他都要背對著她才能開口。
“鄺露,你在我身邊三千年了吧?”
鄺露也站起來:“回陛下,三千多年了。”希望還能更長。他是不是終於念舊,不忍心繼續疏離自己了?
“我今天來,是想同你說,上次在璇璣宮說的————”
之前談話氣氛融洽,潤玉神色中也略有動容,鄺露滿心以為,他終於要撤銷那道不許自己出入璇璣宮的禁令了,白皙的臉上多了一抹歡喜的粉紅色。
“上次在璇璣宮說的————指婚一事,你可有考慮?”
潤玉聲音平穩,甚至冷淡,只有身前握在橫欄上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暴露出一些暗藏的情緒。他強迫自己殘酷冷靜的繼續:“太上老君府上的玄湖上仙,省經閣的禦筆書仙,都是出類拔萃之輩,你可有了解?”
一語出,涼亭裡靜悄悄的,彷彿空氣都凝固了。陽光照在他的白衣上,白的刺目。
潤玉下頜繃緊,微微揚起,眼神飄忽著想回頭看,又不敢回頭。等了許久,沒有迴音,才終於轉過身來,對上一雙哀傷的眸子。
哀傷的,悽楚的,訝異的雙眸,一眨不眨,凝視著他,似欲哭訴,又欲責問。
聽完他的問話,鄺露全身像石化了一樣。
原來,即使有關自己的夢珠穿成了串,他仍然只是把自己當成屬下,最多有些體恤和感激。
原來,自己期盼了那麼久的再見,是他來問她這麼殘忍的問題。
原來,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
身影單薄的仙子站在涼亭裡泫然欲泣,但是眼淚只在眼裡打轉,一滴也沒落下。她是聰明的人,知道他這樣問的意義何在。
鄺露點點頭,依然含著淚,嘴角卻向上揚起,笑了起來,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陛下來此……其實是為了說指婚之事嗎?連人選……都替鄺露想好了?”
潤玉負手而立,頭偏到一邊,盡量不去看到她的悲傷,木然回答:“是”。
“真是體貼啊……”她夢囈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著他,微笑,深吸一口氣問:“陛下何必總要背對著我……如果不願看到我,何必留我在身邊千年之久……如果不願看我傷心,又何必一定要讓我傷心……?”
潤玉被她那樣直白的眼神和問話問的心虛,這麼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是她從未明確表白過,也從不會像這樣面對面大膽的注視著他,將眼裡的愛戀和憂傷展露無遺。
“陛下……”
意識到她將要說什麼話,潤玉屏住呼吸,最隱秘的身心裡,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期待。
“鄺露不嫁……鄺露心中只有陛下一人……別人也許是為了天界有明主……為了權利地位……所以追隨陛下左右……但是鄺露……一直都是……因為愛慕……才追隨多年……”
她聲音輕輕的,像羽毛一樣柔軟落下,卻讓他內心,受到重擊。
鄺露緩緩從手腕上取下一串藍色的珠子,伸直手臂遞到潤玉面前:“鄺露有罪……窺探天帝夢境。這串夢珠……還給夢主,從今以後,鄺露絕不會再度偷看。”
“另外,也希望天帝陛下,不要再透過幻鏡看我————不管我在哪裡。”
最後一句,語氣驟冷。
只有兩個人的涼亭裡,悲傷的女子筆直的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那串夢珠,定定凝視著他,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但自始至終沒有流下。隨著話音落下,眼裡一片炙熱情感迅速冷卻,最終只有冰冷的哀傷。
草叢裡一簇青草,不安的動了動。
站在她面前,潤玉有些僵硬的伸出手,對面仙子纖細的手指松開,夢珠沉甸甸落在他的手心裡。
她拿出的瞬間,他就看出來了,那是自己的夢珠。她一定在夢珠裡看到了,自己開啟幻境看她的情景。除了和鯉兒一起觀舞那次,還有過好幾次,都是和那次觀舞的同一時間,會忍不住想再看看,她是否又在跳舞,笑顏如花。
有時看到她在布星,有時看到她和那小公主說笑,有時看到她在父親面前撒嬌。
看到她不在他面前時,完全是個明豔嬌美,活波隨性的仙子,他不禁想看更多。
現在她終於也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了,甚至帶著責怪和負氣說出:“也希望天帝陛下,不要再透過幻鏡看我————不管我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