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睫毛垂下,情緒半掩:“陛下說的是,既為幻象,何必留戀。”
夕陽緩緩沉了下去,屬於夜晚的第一絲寒意升起。
白袖的臂彎一陣空落,方才攬著她的手上餘溫未散,緩緩下垂到身側,手指在袖中微微攏起。
鄺露定了定神再度開口,聲音堅定冷硬,字字如釘:“出海就職的日期,陛下可確定好了?”
潤玉貌似風清雲淡的回應:“此事我還未批準,怎麼決定日期。”
鄺露伶牙俐齒反駁:“可是陛下也沒說不同意此事。”
潤玉一想也對,然而又不肯立刻就說同意或不同意,只得左右而言:“天界政務繁多,我尚沒有時間好好考慮。”
鄺露又道:“最近半月雲霄殿晨議每日不滿一個時辰即散,不像政務繁多的景象。”
潤玉心裡虛了一虛,面上仍然淡定強答:“掌管星宿,布星掛夜乃是大事,換人理當慎重。”
鄺露還不肯善罷甘休,再度駁他:“最近布星守夜都是我屬下司夜女將月燕負責,我從頭到尾袖手旁觀。陛下夜觀天象,可曾發現一顆星辰錯位?”
潤玉頓了一頓,眼底一暗,凝視鄺露,擺出天威倨傲道:“該誰遠派,何時遠派,本座心中有數,何須你來多言?”
鄺露畢恭畢敬:“鄺露不敢,只是提醒陛下,下月初一新月之後,蒼茫海潮汐穩定,正是入海的好時機。那鮫人王子生在海裡,體質不宜在天界過多逗留,海路難走,駐海仙官要有他帶路指引方能快速抵達海底鮫族領地。”
這回潤玉終於無言,鄺露幾句回話隱隱針鋒相對,咄咄逼人,偏偏語氣畢恭畢敬,滴水不漏,潤玉胸中一股無名火起又發作不得,只得悶在胸腔裡,悶出一陣心痛。
“鄺露乃是水系體質,又擅長記錄整理宗卷,鮫人王子邀請我去,我亦願意,想來陛下沒有理由拒絕。陛下若是不拒絕,小仙就當陛下預設同意我初一新月之後和慕容辰一起,遠赴蒼茫海。”
聽罷,潤玉望了一眼剛剛現身的滿月,初一新月……那麼只有半個月了。眼前的仙子神色中除了決絕,隱約還有其他複雜深意。可惜潤玉沒力氣去讀,一瞬間,他不僅力氣丟失,聲音也丟失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筆者:這一章,鄺總霸氣更進一步,陪伴大龍多年的人這次真的決意離開,我都為大龍感到心痛了……)
☆、偷窺龍尾
潤玉說不出話,這可急壞了一邊的彥佑,他早已變回本來的模樣,方才鄺露和潤玉針鋒相對他插不進嘴,只能站在一邊幹著急,直到鄺露自行提出出海日期,彥佑聽的心裡打鼓:潤玉現在顯然還在迷惘,鄺露卻因為傷心負氣一心求走。鄺露在天界還好,若是真走個千年萬年,兩人的關系可就……
“哎哎,鄺露,你看你頭發和衣衫都亂了還不快回去整衣斂容,這樣怎麼去布星臺,快去、快去……”彥佑說著將鄺露推進凝露宮關在門內,自己則拉著潤玉離開,強行結束了二人間的對話。
及至走遠到看不見凝露宮了,潤玉這才廣袖一甩,甩開彥佑,指著凝露宮憤憤:“你看看她,駐海仙官一事從頭到尾都自作主張,哪有半點屬下的樣子?我平日裡真是太仁慈了!”
彥佑這回也收起平時玩世不恭的樣子,心裡一沉,昨日他說要去哄美人,去了之後多般旁敲側擊,好言相勸,而鄺露的回應只有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彥佑君,你不必勸了。”
彥佑一臉正色問他:“潤玉,你當真只把鄺露當屬下嗎?若是如此,鄺露真的要走了。哀莫大於心死,三千年,沒有誰的心能堅持這麼久還不冷卻。你若已到了太上忘情的地步,也就罷了,但是你現在哪有半點太上忘情的樣子?”
潤玉冷哼:“我何時說要修煉到太上忘情。”
“那麼————是還執著於錦覓麼?”彥佑斟酌著字句,打算不再委婉:“可你書案上那首《水龍吟》,怕不是寫給錦覓的吧?”
潤玉目光犀利的瞟他一眼,知道他定是潛入寢殿時,窺到了那首詞。那是他從幻鏡看過鄺露跳舞後寫下的一首詞,這麼多天一直擺在書案上,每每讀起,都會想起她明豔的眉眼和飄揚的裙裾。
潤玉沉默,連彥佑將盜走的人魚類手鏈還給他時也什麼都沒說。
彥佑又道:“你若只當她是屬下,她出任駐海仙官,不過是尋常遠派,你何必拖延不肯答應?”
“她不是已當我預設答應了嗎?”想起她的自作主張,潤玉還餘怒未消。
彥佑搖搖頭又點點頭,臉上難得鄭重其事:“好,那麼半月之後便是永別。潤玉,你回去好好看看那串夢珠,好好看看你自己吧。也許心裡忘不掉的沒有那麼特別,你看不到的角落早已有新芽生根,將來連根拔起,你不要痛。”
彥佑甩袖而去,潤玉拿著他還回來的那串手鏈,都忘了帶到腕上,就那樣一直握在手裡,悵然若失回到璇璣宮,天黑了也沒點燈,坐到月亮升到頭頂,又出門去了。
沒過一會兒雲鯉也鬼頭鬼腦走出璇璣宮,在無人處畫了個召喚咒,然後四處張望,等一個人。
雲鯉知道,大哥一定又是去了天水河畔。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剛來天界時,大哥最愛去天水河畔的虹橋邊,天界傳聞,天帝是在那裡現出真身,望著月亮思念一個人。小時候雲鯉也向他求證過,潤玉沒有否認:“沒錯,我曾在在那裡遇見了第一個見過我真身,並誇贊我的龍尾好看的人,她現在已不在天界,故而我只能在我們初遇的地方聊作懷念。”
那已是幾千年前的回答,一轉眼時光荏苒,大哥本來已有近兩千年沒再去過,可是最近又恢複了這個習慣,時不時在那裡一直待到黎明才回。
潤玉平時向來不以真身示人,雲鯉也只有在小時候才見過一次。那次是母親忌日,他們談起潤玉給他起的名字“雲鯉”,潤玉將年幼的他叫到身邊,語重心長:“鯉兒,保留‘鯉兒’這個名字是為了懷念咱們的母親,因為她曾把咱們兄弟三人都喚作‘鯉兒’。但是你要看清你自己,你的真身是白泥鰍,並不是鯉魚。無論是錦鯉還是泥鰍。都是世間生靈,萬物平等,不分貴賤。你記住了嗎?”那時的雲鯉尚且年幼,身高只及潤玉腰際,只能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潤玉看他面有疑惑又進一步語氣沉重的解釋:“哥哥自小生在紅鯉魚群中,卻頭有雙角,鱗片蒼白,不僅別人,包括我也認為自己是長相醜陋怪異的紅鯉,因此吃了很多苦,你莫要走大哥的舊路。”雲鯉問他:“那哥哥的真身究竟是什麼?”潤玉沉聲回答:“是一條白龍。”說罷將真身顯出,一條白色龍尾蜿蜒在室內,鱗片之間吞吐著白光,不過只露出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不見。
後來,無論雲鯉怎樣央求,他都不肯再現出真身。可是那條龍尾在雲鯉記憶中十分深刻,總想再看一次,發現大哥這幾天又愛去天水湖畔,少年不禁好奇心起,打算跟去偷看,最近和他關系甚密的靈瑤知道後更是纏著要讓雲鯉帶上她,少女抓著他的手撒嬌來回一晃,少年的心也跟著晃了晃,